「要打賭嗎?」
「我不賭博的。」
「就賭這一次嘛。」他哄誘。「我輸了,你就叫我一輩子的費先生。否則你要改口 叫希文。」
安若想笑,結果只歎出一口氣。「這算什麼賭注?」她咕噥。
「對一個把直呼男人名字當親匿事件的人來說,這賭注很大囉。」他激她。
安若瞪著他的胸膛,彷彿那是堵牆壁,而他要她拿頭去撞似的。說不定那樣還比較 容易。她的頭很慢地動了,向前移動,直到她的臉碰到他的衣服,柔軟的布料。淡淡的 古龍水混合著一股誘人的男性體味,鑽進她的呼吸,在她未察覺中,一點一點地消融了 她的緊張。
然後,她的臉貼上了結實又柔韌的胸膛,聽見規律、柔和的濤聲般的心跳。她感受 到從那環著她的胸膛深處反射出來的某種信息,像是幽靜的森林中傳出來的天然音語。 一股全新的流體灌進了她的身體,順著血管向全身伸展、流動。長時期的,她被一種不 能擺脫、不願擺脫的力量制束著。現在這股制約力鬆開了它的魔爪,她整個身心都漾著自由的愉悅。
安若沒有發覺她鬆弛了的身體完完全全地偎靠著他,沒有察覺他用雙臂擁摟住她。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當然也不知道,她的改變,帶給希文多麼大的震撼。
他從來沒有想到,只是一個女人願意讓他擁抱著她,便是如此幾乎達到極點的喜悅 和滿足。他那經年在感情的路上迷茫徘徊的心,在她偎進他懷中的剎那,寧靜了,平靜 了,彷彿找到了歸宿。
希文微推開她一些,輕柔地以指抬起她的下顎,對她柔柔一笑。「你輸啦!我等著 收賭注呢。」
他是有權利要它的。事實上,如此還不足以感謝他解救她於心靈和身體的雙重桎梏 。
「好吧,你是對的,希文。」
他笑,衝動地,俯首吻了一下她的唇。那一觸,震撼了兩個人。她愣愣,彷彿不明 所以地看著還懸在她臉前方的他的嘴唇。就是她這個表情,使他低回他的嘴唇,要她明 白過程般,他觸一下她的唇瓣,再觸一下,而後,他的舌尖探測她唇的弧度似地潤著她 ,引誘她。當她本能地,不自覺地雙唇微張,他的唇遂溫柔地覆滿她。
感覺站立不穩,安若的手自己舉上來抓住他的肩,她的頭像相機鏡頭般,自動轉動 著配合他。她的心臟忽而急劇跳著,忽而又似即將停止跳動。血液一下子衝進腦子,一 下在全身奔瀉。他擁她更緊,她感覺他的心跳聲,竟和她胸膛內那顆心的跳動相仿;同 樣的節奏,同樣的強烈,同樣的急促。
希文的理智先回來敲醒他,他勉強將自己拉離她。她的眼中迷霧繚繞,雙頰暈深如 霞,醉了般的嫣然。他愉快地微笑了,曲指拂過她頰側。
「時間太晚了。」他柔聲低語。「你宿舍在哪?我先送你回去。」
「我今晚住這。」她順口說。當然不能讓他送。
「這兒?」
「後面有個房間。老闆說找到房子前,我若需要,可以暫時住在這。」
說到房子,希文想起來了。「我今天又去看了那間屋子。它沒有租出去。」他只是 告訴她,心裡已然疑竇全消。
他順口的自然語氣便教安若安了心。「是嗎?那也許我弄錯了。不好意思,害你多 跑一趟。」看樣子,他沒有看見她見到的。
「無妨。那是我朋友的屋子,我只是去看看。」不知為什麼,他不想告訴她結婚的 事。
主要是他沒有把那屋子當新房,不過是個掩蓋家人及一般人耳目的地方,及應藍(王玉)所求,由他出面頂著,讓她有個自由活動的空間。他仍會住在他自己的公寓, 僅於必要時過去露個面。這種情形,目前還不到向安若解釋的時候。
「我明天來看你。」
「明天?」安若愕然,彷彿沒想過有「明天」。
他傾過來親親她的頰。「明天早上,來叫你起床。」
他走了,門上的風鈴響了好一會兒,呼應著安若顫動的心。怎麼辦?情況越出了她 的計畫。
回到樓上,坐回沙發,她舉手壓住猶留有他嘴唇餘溫的唇瓣。她並不後悔,那感覺 ,那依然在她體內的熱流,像是她長期活著的黑暗世界裡一朵柔和的燈光。現在,此刻 ,她再望進黝黑的記憶甬道,不再感到恐懼。傷痛仍在,但不再威脅她。
她還是恨的,想到摧殘她的男人,及令她陷入可怖境地的另一隻人皮獸,仍有萬劫 不復的痛與恨。可是現在有種新的感情揉了進來,使她的恨不那麼尖銳和血淋淋了。
她沒有準備應付這個。有生命的感情,她沒想過要它。忽然,安若覺得她像個迷路 的孩子。
***
希文一早就醒了,心情愉快得就似情竇初開的少男。他吹著口哨刮臉,洗頭,吹頭 。花了點時間對鏡整裝,換了好幾條領帶,好幾件襯衫,才算「打扮」妥定。
跟個女人似的。但他不在乎,生命於他從這一天才是嶄新的開始。
他一打開門,藍(王玉)舉著手站在門外。
「我正要敲門,又怕你還沒起來,會吵了你。」她說,眼睛是紅腫的,臉色蒼白。
「怎麼了?」希文站開,讓她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她逕自走到裝潢佈置得十分男性化的客廳,坐進寬大柔軟的沙發,整個人陷在裡面 ,坐姿像把那兒當個安全避風港。
「我可不可以喝杯酒?」她的口氣有如求荒漠甘泉。
「這麼早?」希文反對地挑著眉。「我給你沖杯咖啡好了。」
藍(王玉)不敢多說,注視他進精緻型單身廚房燒水。
「對不起。」
「為什麼?」希文自爐前詫異地轉頭。「什麼都沒說道的什麼歉?」
「這麼早來打擾你。你要去公司嗎?」
「本來要先去找個朋友。不過沒關係。」希文靠在隔開客廳和廚房的餐檯邊,望著 她。「出什麼事了?」
她垂低著頭,看著她交纏的雙手。「爺爺昨晚發好大的脾氣,血壓……夜裡送到醫 院去了,現在還沒有完全穩定。」
「什麼?」希文交叉而立的腿(口白)地打直,「怎麼不早說?進來還要酒喝。藍 (王玉),你真是……」他不知如何斥責她,也是不忍心,因為太瞭解她自小到大受到的 壓迫。他重重歎氣,去關掉瓦斯爐,過來把她從沙發裡挖起來,而她竟站不直,像團棉花。
「藍(王玉)!你喝過酒才來的嘛!」他這才聞到她呼息中噴出的酒味。這下他生氣 了,手一鬆,她軟塌塌地跌坐回去。
「只喝了幾杯。」她可憐兮兮地低語。
「幾杯!」希文吼一聲,隨即深呼吸,控制著脾氣。
「不要罵我,希文。」她縮得更深,簡直要鑽到沙發套後面去了。
人已經在醫院了,他早去晚去差個幾分鐘,藍季卿未必有太大變化。他又歎口氣,側坐在另一張沙發扶手。
「到底什麼事惹你爺爺氣得住院?」他捺下性子,溫和地問。
「爺爺的特別助理,尹仲桐,你認識的。」
希文點頭。尹仲桐是藍季卿僱用的,年輕有為,踏實穩重。藍季卿刻意安排他輔佐 藍嘉修。給他的職銜是總裁特別助理,存心讓他比藍嘉修稍稍高一職等,明眼人都知道 藍季卿此舉有牽制藍嘉修之意。
「他怎麼樣?」
藍(王玉)伸出舌尖舔舔發乾的唇,烏亮的黑瞳此刻泛著些許紅絲,期望地在屋內飄 轉著。
「別想。」希文戳破她。「我不會給你酒的。」他又去開爐子燒水然後坐回來,盯 著她。「告訴我怎麼回事?」
藍(王玉)抱著雙臂,顫抖著,像害了毒癮般。「他昨天到家裡向爺爺報告藍氏的公 司情形。」
「他不是每個月都定期定時去向季老報告的嗎?」
「是。」藍(王玉)朝乾澀的喉嚨吞嚥一下。「可是,昨天他說了實話,爺爺氣瘋了 。」
「什麼意思?」笛壺嗚嗚響著,希文回廚房去,很快地拿杯子,拿即溶咖啡,沖了 一杯濃濃的咖啡,端過來給藍(王玉)。「什麼教他昨天說了實話?」
他耐心地等藍(王玉)捧著杯子,小心地吹杯口的熱氣,慢慢啜一口又濃又燙的純 咖啡。
「沒有糖和牛奶嗎?」
「不會比酒難喝。」他凶她一句。「尹仲桐究竟說了什麼?」
「就是公司的財務狀況嘛。」她皺著臉又喝一口咖啡。「以前他一直幫著爸爸瞞住 爺爺。現在情況越來越糟,再瞞下去……他瞞不下去了。」
她又把杯子湊到嘴邊時,希文不耐煩了,伸手拿走她的咖啡。「說清楚一點,藍 (王玉)。」他不想用命令的口吻,可是他知道藍(王玉)最習慣的就是接受命令。「什麼 事瞞不下去了?他瞞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