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呀.你想到哪裡去了?你以為我瘋啦?」
「是有那麼一點。」
「媽——」席露貞跳起來。「我是你女兒那。」
「就是因為你是我女兒,所以你的反應才顯得詭異啊。」席母理所當然地說道:「要換了過去,你鐵定拿了菜刀去砍雷穎.哪裡可能有這麼好的脾氣?居然還不生氣?你是不是我女兒啊?」
「哎呀,拿菜刀怎麼夠看?媽媽,你真是太落伍了。現在流行潑王水、用皮鞭,之後呢最好再送他到伊索匹亞當難民。」席露貞誇張地表演著,表情生動逼真;可是一看到母親的臉色她就洩氣了。「哎啊,有什麼好生氣的呢?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啊;而且這件事我也要付一點責任的,一不能全怪雷穎和盼盼。」
席母微瞇起眼睛,那表情和席露貞一模一樣。「你是說真的?」
「要我發誓啊?」
「那倒不用,你要是真的想得開就好。」席母摸摸女兒的臉。「好啦,你高興在家裡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反正我和你爸爸在家裡也無聊得很。啊,你爸爸快下班了。」席母連忙起身。「我得去煮晚飯了,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雷穎,你煮不煮得出來?」
席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當然煮得出來,不過勞煩你先把材料準備好,死丫頭!」
席露貞微微一笑,半躺在沙發上眼睛瞪著天花板。
真奇怪,昨天晚上她還氣得要命,可是現在她卻一點火氣也沒有了。真要說有什麼,也只是傷心和痛楚吧,那種被心愛的人出賣的感覺很糟糕。
昨天雷穎追了出來,焦急地攔住她,要她給他解釋的機會。但是要解釋什麼呢?可能雷穎自己也不清楚吧。邵小北和華盼盼站在表演堂前面,而她和雷穎站在下方的街道上。燈光打在華盼盼的身上,顯得無比淒楚。那一刻,她比任何人都更同情華盼盼。
發生了這種事,盼盼和小北的婚姻也不可能維持住了。
她瞭解邵小北,儘管他表面上是個很和善、很容易相處的人,但事實上小北更追求完美。他可以忍受的缺陷實在少得可憐;更何況殘缺的東西也許可以修補,但是一段殘缺的關係要怎麼修補?而華盼盼的外遇對象是雷穎,大家都是熟人,換作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容忍。
遙遠的將來無法預知,但眼前他們這兩段婚姻都注定要破碎了。
「露貞!席露貞!」
樓下有人在叫喚,那聲音一聽就知道是邵小北。真是說人人就到了。席露貞好寄地起身走到陽台上,果然是邵小北沒錯。
她瞇起眼睛問:「什麼事啊?」
從樓上往下看,邵小北居然和孩提時代沒有多大的改變,好像以前每次他考試贏了便會到她家摟下來炫耀的情況一樣。只是這次他們都是婚姻中的失敗者,再也沒有完美的成績單可以炫耀了。
「下來吧,找你去散步。」
「找我去散步?!」席露貞瞪大了眼睛,覺得他可能破外星人洗過腦了。「你發神經病啊!為什麼要找我去散步?鐵定居心不良。」
邵小北雙手抱胸,不懷好意地邪邪一笑。「嘿嘿,我是居心不良,已經找了人口販子在巷子口等你呢,你敢不敢下來啊?」
席露貞忍不住笑了起來。「是喲,我得先去報警才行,等我一下吧。」
席露貞回到屋子,抓了件薄外套。穿上涼鞋便出門了。「媽,我和小北去散散步,等一下就回來。」
席母在廚房裡聽到,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手上拿著鍋鏟追出來。「喂,露貞!露——」
「露什麼啦。」邵母也站在門口,笑嘻嘻地看著老朋友。「人家去散步呢,你緊張個什麼勁兒?」
席母錯愕地看著樓下,席露貞真的和邵小北去散步。
「不會吧?這兩個孩子……轉性啦?」
「這樣不好嗎?回去炒你的菜。」邵母開心地揮揮手,「別管大多啊,也別問大多,害我媳婦跑掉我可唯你是問。」
「是是是。」這次連席母也笑了,同樣揮揮鍋鏟。「你也一樣,別害我沒了女婿就成啦。」
兩位老大大都高興得不得了,好像她們多年來的心願已經達成了似的,只是她們似乎忘了:那兩個孩子可都還是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呢。
事情真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如果是的話,那邵小北和席露貞早二十年前就該結婚啦。
怎麼可能嘛!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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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住的地方是由舊眷村所改建的社區,社區裡沒有公園,但是有一個籃球場,以前他們都在籃球場上玩耍。二十多年過去,社區早和過去大不相同,小公園也蓋起來了,但籃球場遠在,甚至連球場邊的老榕樹也依舊聳立在那裡,而那是他們最喜歡的地方。
邵小北和席露貞慢慢地走著,籃球場上有幾個孩子正在打球,一身的汗水在久陽的照耀下顯得青春活潑。席露貞的表情不由得溫柔了起來,十多年前她也曾在這個球場上奔跑跳躍,流著汗大笑著……
「你在想什麼?」
「想我在這裡打敗過你幾次啊。」
邵小北不由得笑了起來。「對啊,你那時候真的好悍,簡直不像個女孩子,我和大毛他們真是恨死你了。」
「是你們學藝不精哪。」
席露貞也笑了起來,那時候她是他們之中身高最高的,連邵小北都矮她半個頭,打起球來高個子當然佔優勢,她就在這個球場上威風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想到她大概從那時候開始就沒長高過了,現在換成邵小北高她半個頭,打起球來恐怕情勢得逆轉了。
他們陷入了沉思之中,只是兩個人臉上都掛著感歎的笑容——
過去的時光真是既殘忍又甜蜜,他們再也無法回頭重夾,但回憶卻永遠留在心裡,像一幅美麗且無法取代的圖書一樣。
過了好半晌,邵小北首先從舊日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回頭看著席露貞。
「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我和雷穎下次見面會是在律師事務所。」席露貞的眼光仍定在打球的孩子身上,口氣恨輕快但是相當堅決。
「我以為你打算挽回。」
「我挽回過了。」
邵小北歎口氣,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昨天晚上地沒回到和華盼盼一起建立的家,而是和席露貞一樣直接回到老家。一直到現在,她還不能決定自己的下一步。
「你呢?」席露貞回頭問他。
「我不知道。」他坦白地苦笑道:「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所以才會來問你的想法。」
這次換席露貞歎氣了,同樣澀澀一笑。「盼盼畢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瞭解她,我想她也不是有意要弄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如果你——」
「如果我怎麼樣?如果我還可以接受她是嗎。」邵小北慘笑。「拜託,你都已經決定離婚了,為什麼還跟我說這種話?我不是人啊?」
「你是啊,我只是希望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而已。」席露貞不由得笑了起來,笑容當然苦澀。但是卻也相當真誠。「盼盼以前很愛你的。」
「那是以前的事了。」邵小北搖搖頭。
這陣子他對華盼盼也算是竭心竭力了,只是在一個不愛你的人面前,你只是一隻公蟻、一個奴隸。當主人稍動眼神、開口說句話,你便得汲汲營營、奔波勞碌為主人達成心願;當她不高興,你還得隨時準備被蹂躪、被踐踏,但是對方領情嗎?
既然是一隻公蟻、一個奴隸,那麼你的愛又值多少?在對方眼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付出而已。愛情是沒有全勤獎的,當然也犯不著提什麼功勞、什麼苦勞,一旦對方不愛你,你還不走開就是下賤,只能漫無目的地等著被榮寵的那一天到來。
多少人就是為了等那遙不可及的「榮寵」而費盡了心力、付出一切,到頭來卻一樣什麼都得不到。對方的愛人一個呼吸都可以教她心碎;而你,就算是哀苦地出現在她眼前,她都還嫌你礙眼。這不是下賤是什麼?
「愛一個不愛你的人是很慘的一件事;偷偷地暗戀至少還高尚一點,起碼保住了自尊。對方已經表明了不愛你,你還死纏爛打地迎上去,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這陣子我覺得我像個奴隸一樣。」邵小北慘笑著開口:「為人家賣命也不值啊,盼盼根本已經無知覺了,就和雷穎一樣,這樣的感情就算還有機會回頭,我也沒什麼可以付出的了。」
從這席話聽起來,邵小北真的是對華盼盼死心了。席露貞不知道該不該為華盼盼說話,只是覺得邵小北說得很對。她不也是那個樣子嗎?就算雷穎現在回頭,一切又能改變嗎?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席露貞不是那種可以忍受缺陷的人,她永遠無法忘記雷穎和華盼盼在一起過的事實。他們錯了一次,難保不會再有第二次,就算破鏡可以重圓,她心裡的痛絲一樣沒法子消除。有些人做得到,但她自問不是那種寬宏大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