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家的鏡子占卜並沒有錯啊。」
「還說沒錯!」
「鏡子占卜沒錯。」她堅持。「錯的是我。」
「啊?」
「我忘了鏡子裡的世界左右相反,所以……」
趙美眉會意,替她接了下去。「妳巫大師搞錯方向了。」
螓首用力點了點。「美眉好聰明哪!」
「妳、好、白、癡、啊!」
「但這也代表我沒算錯,真的是忌西行。」她仍是堅持道。
「是啊是啊。」趙美眉只覺得有些頭痛。「算我求妳好不好?想驗證妳的占卜准不准,也不必拿自己的命來玩吧?」
巫筱曉嘿嘿皮笑:「巧合、巧合啦。」
還巧合哩!「命只有一條,沒了就沒了。」
「我知道、我知道。」巫筱曉敷衍的態度為自己換來一記白眼。
唉,她何嘗希望自己這麼倒霉?這幾天用塔羅牌為自己算了運勢,是有點小糟,但還不至於危及生命,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
就像美眉剛說的,想勘破天機就要付出點代價,她還算好的,沒有丟掉性命之虞。
她擔心的是另一個人,拿到那張紙箋的,可不只她一個哪。
她都災禍連連了,他又會是怎麼個「衰尾」法?尤其是——
「筱曉?筱曉!」趙美眉無奈地瞧見好友又在發呆了。「回魂啦,巫太師。」
「咦?」恍然回神,巫筱曉一臉茫然,顯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幹嘛?」
「工作了,亞太師。」趙美眉翻翻預約名單。「張小姐十一點半就會過來,妳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準備。」
「喔。」巫筱曉點點頭,往左側的一扇小門走去,那是她的個人占卜室,專供她與客人會面之用。
不想了,反正對方又不領情,她替他想那麼多做什麼?
還是工作吧,想要她幫忙的人多得是,何必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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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靈占卜館」,坐落於熱鬧的西門町,專門販賣各種占卜用具,以及別出小裁的小飾品。
據說,所有商品都經過神佛加持,有緣人得之,受用無窮。
對於這一點,卞翔嗤之以鼻。
又聽說,館主是個有超能力的占卜師,能幫人指點迷津。
針對這說法,卞翔更是不屑一顧。
命理定數與神妖鬼怪這些無法用肉眼觀見的事物,對他來說,等於不存在。
他不信這一套,從來不信。
沒有顯眼的招牌,「星靈占卜館」在店面林立、人潮洶湧的鬧區,相對的顯得不起眼,但在他這幾天跟監觀察下,似乎人人都找得到它。
不像他,得問過附近幾個店家,才找到這裡。
一如之前的跟監行動,他打開報紙假裝翻閱,實則暗地注意館內動靜。
實在很幸運,白天的西門町到處可見無所事事地閒坐看報、下棋聊天的人;而他,也只是其中一分子,並不會太過突兀。
據調查,這家「星靈占卜館」是巫筱曉與趙美眉的合夥事業,大半事務由趙美眉包辦,而巫筱曉則是鎮館之寶。
因為她是占卜師,還是個頗有名氣的占卜師,在那個圈子來說。
卞翔無法想像,這種怪力亂神的行業也能自成一圈,風水流年、算命測字,蕞爾小島如台灣,東方的命理還無法滿足兩千三百多萬人的需求,比起命盤,年輕人似乎更喜歡塔羅牌。
在他感歎之際,一隻手掌拍上他肩膀。
抬頭看,是同事老陳那張粗獷的臉孔。
「嘿,那兩位小姐今天有什麼動靜沒有?」他問。
「跟平常一樣,騙小女孩買些項鏈戒指、盯著水晶球裝神弄鬼。」卞翔諷笑道,「天曉得,如果戴上這些東西就能事事順心、天下太平,還要我們警察做什麼。」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家女兒也很喜歡這種西洋占卜,做什麼決定之前都會問她那副塔羅牌,包括要不要幫我這個老爸『抓龍』。」說起邁入青春期的女兒,老陳一臉苦瓜相。「答案不用問她那副牌我都知道。」當然是不。
有女兒如斯,卞翔只能輕拍他肩膀聊表同情。
「不說了。」老陳揮揮手,轉移話題:「說真的,你覺得這兩位小姐有可能像組長說的,眼黑仔是同夥?」
「長官說有,我們能說沒有嗎?」卞翔聳聳肩,不以為意地笑道:「反正上頭一個口令,我們就一個動作,守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好,來來往往的多半是年輕妹妹,眼睛吃吃冰淇淋也不錯。」
「她們個個都跟我女兒差不多大。」他才沒那麼低級!「還有,天氣這麼冷,每個人都包得跟粽子一樣,還說什麼吃冰淇淋哩!」
卞翔聳聳肩,一雙眼賊溜溜地轉了幾轉,像個頑皮小鬼頭。
這讓長他十來歲的老陳搖頭,忍不住多事地碎碎念:「老是這麼瘋言瘋語的,十句話裡也聽不見半句真的,油嘴滑舌!難怪到現在還孤家寡人一個,是該認真找個好女人來管管你了。」
「……」
「卞翔?」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喂,你有沒有聽見我剛說的話?」
「當然有,怎麼會沒有。」一瞬間的閃神,卞翔技巧性地掩飾過去。「不過我才二十九,這麼年輕,長得也不差,太早定下來,可是單身女郎的損失哪。」
哇咧!「自己褒自己都下會臉紅,算你行!」臉皮真夠厚啊。
「承讓啦。」卞翔將幾乎快翻爛的報紙塞給他,笑臉依舊。「交班了,親愛的前輩,後生小輩我要回局裡報到,然後回家睡個大頭覺。保重哪,年紀老大不小了,不要逞強,怕冷就說一聲,我托局裡的兄弟幫你送碗薑湯過來。」
「最好是連火鍋都給我送來。」
「你老人家要,我也不反對呵。」
「去你的!」鐵拳捶向他肩窩。
卞翔笑笑,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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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變的惡夢來襲,又一次讓卞翔無法成眠。
望著窗外好似無盡頭的黑夜,滿室只有他沉重的喘息聲,再無其它。
倏地,電話響起,劃開一室死寂。
卞翔感謝這通電話,轉移了他痛苦的回憶。但拿起話筒,聽出對方的聲音,他又萬分後悔為何要接電話。
「卞翔?」對方遲疑著。「吵到你了嗎?」
「不,沒有。伯母找我有事?」
「下個月……是千柔的冥誕,你會來嗎?」
「我……」
「我希望你來,四年了,這四年來,你一次都沒有出現,就連她的忌日也沒看到你。」幽幽的語調,像極了他記憶中的柔嗓。
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們母女的聲音很像。
「卞翔,伯母不是在怪你。事情過了這麼久,該怪的、該恨的早都過去了,伯母只希望你能來,讓千柔看看你。這孩子活著的時候,成天把你的名字掛在嘴邊,她很愛你……嗚……」
那頭忽然傳來哽泣聲,卞翔有個衝動想掛電話,好躲開教他不知從何安慰起的心傷。
一聲聲的嗚咽,像鞭子一鞭鞭抽打在他心上。
他想忘、也極力要忘,為什麼就是有人拚命要他想起來?
她的忌日、她的冥誕,每年兩通電話還不夠,纖柔的身影更是經常在夢裡出現!
「卞翔?」那一頭,對方還在等待他的響應。
「很抱歉,我不知道那天是不是要出動,最近局裡有幾件案子很重要,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哭泣的懇求忽地轉變成疏遠的冷漠。
聲音,一向是最誠實的,即便是最細微的改變,只消一聽就知道說話的人此刻是什麼心情。
卞翔很清楚,但他實在無法強迫自己點頭。「伯母,我很抱歉。」
「這句話你四年前就說過了!如果說抱歉就能讓我的千柔活過來,說上一千句、一萬句都無所謂,但是我的女兒再也回不來,再也回不來了!」
「對不起。」他仍是只有這句話。
「我希望你不會忘了她,如果你還是堅持不來,我只求你這件事,不要忘記我的女兒。」
「我忘不了。」這輩子,永遠都忘下了。
「很好。抱歉,打擾你了。」
喀一聲,電話斷了線,清脆且決然。
沉寂的靜謐再度籠罩一方斗室,伹相較於之前,氛圍更是凝重。
卞翔走向床頭,打開第一個抽屜,拿出擱置一段時間的香煙和打火機。
不常抽煙的他,只有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會點煙來抽。
每個人都有哀悼往生親友的方式。如果千柔的母親哀悼她女兒的方式,是每年給他兩通電話,提醒他,她女兒的死是因他而起;那麼他選擇的方法,就是飽受夢魘侵擾,在夢裡承受她一次又一次幽怨的眼神。
藉由往事重現,藉由無法忘懷的痛苦,憑弔他曾經愛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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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多,人潮逐漸淡去,徒步區的街道人影稀少,再加上冷鋒過境,今晚的西門町只有小貓兩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