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旁觀者,耳聰目明得很,就不知道這兩個當事人什麼時候才會發現——
彼此有不尋常的電流交會的事實。
他在幹嘛?卞翔突來的舉動讓巫筱曉覺得莫名其妙,大大的疑問寫在眼裡。
卞翔沒看見,或者說他看不見更貼切。此刻的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臉頰的傷
「妳的臉怎麼回事?」瞧她衣領上還沾了血。「小江呢?」
「學長。」晚他兩屆自警大畢業的小江連忙上前,隨即被他的表情嚇退兩三步。「什、什麼、什麼事?」連舌頭部不由自主地打結。
「她怎麼會受傷?」
「這個……」
「不是他的錯。」說起早上的烏龍事件,巫筱曉又是一歎。「是我自己倒霉,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不但皮包被騎機車的歹徒搶走,連臉都被劃了一刀。」
「幸好妳閃得快,只劃了淺淺的一刀,要不然就被毀容了。」招呼完客人的趙美眉也插話進來。「筱曉,妳真的不去廟裡拜拜、過過運,或者找個同行幫妳改運?」
「逢凶化吉、逢凶化吉。」巫筱曉反倒笑了起來。「那麼倒霉的事被我碰上,也只留下小傷,沒有像電視新聞說的斷手喪命,可見我的運勢很旺,在最倒霉的時候也能安然度過,沒事、沒事的啦,再過一陣子就能撥雲見日,抬頭望青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最後,聲音和表情愈來愈不自然。
「呃,你們怎麼不笑?」
「這種情況下,全世界大概只有妳巫筱曉還笑得出來。」趙美眉氣呼呼地說。
另外兩個男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明白表明贊同趙美眉的說詞。
卞翔以眼神示意小江先離去,才回頭繼續瞪著眼前這不知死活的女人。
「趙小姐,妳一個人照應得來嗎?」他分神問向趙美眉。
知道他問這話的用意,趙美眉點頭。
「沒問題。」週四的下午通常不會有太多來客。「你放心,我應付得來。」她不忘比出「一切自便」的手勢,手一指還有意無意地比向巫筱曉的占卜室。
「多謝。」無視巫筱曉的抗議,卞翔強勢地將人往占卜室帶。
目送兩人進去,趙美眉雙手合十,朝門板拜了拜。
阿彌陀佛,願佛祖保佑她的好友。
☆☆☆☆☆☆☆☆☆☆ ☆☆☆☆☆☆☆☆☆☆
在卞翔如蛇盯住獵物般的凌厲瞪視下,巫筱曉覺得自己就像只青蛙,只差不會呱呱叫而已。
她轉了轉眼珠,很清楚自己無法漠視這個擋住唯一生路的大門的男人,食指摳摳臉頰上的紗布,感覺紗布下的傷口有點癢。
看見她稚氣嬌憨的動作,卞翔滿腹不知從哪兒來的怒氣轉化為笑氣,呵呵地逸出口。
「你笑什麼?」
「笑膽大包天的巫筱曉大師,竟然會怕在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警察。」
「你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有多嚇人啊!」無心之語不假思索地說出口,教卞翔頓住笑聲,偏偏她粗神經地沒有發現,繼續抱怨著他表裡不一的可怕:「平常笑得跟蜂蜜一樣甜,好像很好親近的樣子,其實根本就是騙人的;真正的你根本不愛笑,就愛板著臉,凶得要命,你說我怎麼會不怕?還有呃……你幹嘛這樣看我?」
「沒有人跟妳說過,發現別人的秘密要閉緊嘴巴嗎?」
「赫!」終於發現變色龍又變了張表情,巫筱曉這才驚覺大事不妙。
可來不及了,變了臉的男人朝她走近一步,見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他又踏出一步。
直至巫筱曉的臀部頂到桌子,陷入無路可退的困境,兩人之間的距離倏地拉近到只剩容納彼此呼吸的空隙。
怦咚!怦咚!怦咚……
強而有力且急促的心跳聲,是她的?還是他的?
好像……是她的。
「你、你退後一點。」難得的,從巫筱曉口中吐出帶著懇求的商量口氣。「我快、快不能呼吸了。」
「哦,是嗎?」
「是的,所以請你退後一點。」
「妳先回答我的問題。難道沒有人提醒過妳,知道別人的秘密要守口如瓶嗎?」
「沒有!」要命,再這麼下去,她怕自己會窒息而死。
「現在有了,就是我。」
「拜託!那也不是我自己願意知道的啊。不想讓人知道,就不要有秘密嘛。」快退開吧……她慘叫在心。「人生短短數十載,何必把自己搞得神秘兮兮的,那樣很累耶。」
「那又關妳什麼事?有必要把對方的秘密掛在嘴上一直說嗎?」
「我沒有啊。」
「是嗎?」
短短兩個字,卻讓巫筱曉倍感壓力。
「我……我承認對你是比較多事,事實上……對於其它人,就算不小心感應到一些事,我也不會多管。我承認,對於你的事情,我表現得比較雞婆可以了吧。」退後啦,臭卞翔!
「為什麼?」為什麼是他?
而他,為什麼如此在意她看穿他?為什麼在看見她臉頰上的紗布時,他的情緒會有這麼大的起伏,甚至讓他忘了掛上虛偽的笑臉,露出藏在面具下的真實表情,嚇壞認識多年的同事?
莫非他——
不,不可能!卞翔搖搖頭,試圖甩去那個幾乎在心底浮現的結論。
「卞翔?」
一聲輕喚,像道沒有預警的暴雷,擊得他渾身一震,迅速閃開。
「卞翔?」他莫名的舉止帶給巫筱曉的是更多的問號。「你沒事吧?」開口關切的同時,人也朝他走近一步。
卞翔下意識地退開一步。
「我有那麼可怕嗎?讓你突然開始躲我。」
「我衷心建議妳,如果發現別人的秘密,最好當作不知道,一來明哲保身,二來也不會讓人怕妳。」無視於她臉上立即浮現的受傷表情,他吸了口氣,繼續道:「沒有人會願意讓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不相干的人?你指的是我?」她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妳只是個嫌疑犯,我必須監視的人,其它什麼也不是。」是的,如此而已,他在心裡說服自己。
這種小女生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沒錯!根本不可能!
他已經不會、也不能對任何人……有那種感覺。
他的感情已經給了一個女人——一個永遠不會響應他的女人。
「連朋友也不是嗎?」幽怨的聲音響起,像極了午夜夢迴時糾纏不去的聲音。
卞翔像是受到驚嚇地再退一步。
事實上,他的確受到不小的驚嚇。
巫筱曉有氣無力的聲音,竟然這麼像死去的千柔!
「千柔……」他沙嗄地喚著,占卜室內昏黃的燈光讓他有些恍惚。
千柔?聽見這個名字,巫筱曉的反應不像沒聽過,因為她不只聽過,而且還見過。
「記得死去的人,對死者面言是種負擔,你知道嗎?」
死去……迷離的神志因她一句話而震醒。
「妳知道千柔?」
她老實點頭,「我當然知道,她——」
「妳相當得意於自己的特異功能嘛。」不知道是因為怒氣或其它,衝出他嘴裡的話,伴隨著冷冽笑意,形成一句句足以刺傷人的言語。「看穿別人藏在心底的秘密,自認為救世主,以為自己有本事救人,也不想想對方需不需要妳的幫忙,該死的妳只是一廂情願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妳以為自己真的是在幫人嗎?妳分明是自私、任性,態意妄為!」
巫筱曉傻了,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她想說的只是已死的千柔曾冒著靈魂消散的危險來找她,誰知道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劈頭就是一串罵。
「沒有人願意接近妳是可想而知的,因為沒有人會希望認識一個看穿自己秘密、甚至拿來當笑話說的人,根本沒有人會想交妳這樣的朋友!」
「卞翔!」最介意的心事被他這麼狠狠戳中,巫筱曉怒不可遏。
她只讓他知道、也只放心讓他知道的事,他竟然在這種時候用來作為攻擊她的武器!
這聲尖吼像記悶棍敲中卞翔,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他為之愕然。
自從千柔死後,他不曾發過脾氣,就像所有的感情、感覺都隨她的死而消失,只剩下與人應對所必須的虛偽笑臉。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一直以為不見了的情感,原來始終蟄伏在不知道的角落,從來就不曾消失過。
認識了巫筱曉,在與她鬥嘴的過程中,他的喜、怒、哀、樂各種情緒在不知不覺中復活蠢動……
突然,一聲啜泣將他拉出愈想愈明白、愈想愈多領悟的思緒。
「筱曉?」他伸手向她。
「不要碰我!」巫筱曉猛然一縮,拒絕他的靠近。
「筱曉?」
他的呼喚,只是逼出她更多的眼淚。
他總是嬉皮笑臉、帶著作弄口吻叫她「小妹妹」、「巫小姐」、「巫大師」,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但,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她不要,她寧可不要!
「你知不知道……」吸吸鼻子,巫筱曉的聲音有著濃濃的鼻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做的事……跟你指控我對你所做的事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