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小蝶,上回跟你提起的,小蝶,這是我的哥兒們,羅飛,怎樣,戰果如何?」
阿正搶著說:
「他說台大沒問題。」
「真的?」阿傑伸出手,阿飛接著,兩人緊握著,心情激昂。
阿傑去年考上逢甲,雖不甚理想,他覺得尚有可為,就去念了,結果因為選對了系,念得有聲有色。
「荷!台大耶,你這渾小子竟然會考上台大,大概拜林芊雅之賜吧?!」
阿飛笑得有點勉強。
「怎麼不見她?」阿傑有點詫異,「不會又鬧瞥扭吧!」
小蝶笑吟吟地看著他,對他示意。
「你別胡說。」
阿飛搖搖頭,撒謊:
「她去參加夏令營,還沒回來。」
說了,卻有點後悔,幹嘛撒謊?
幾個人湊在阿正那兒說說鬧鬧,晚了才各自回去。
翌日,羅飛上山去找小馬。
小馬正在花園裡工作,曬黑了,看起來像道道地地的農夫。
「荷!是你。」他放下剪子,大步走向羅飛,「好久不見了。來,到裡面坐。」
小馬的花園農場並不大,大約三分地,種些耐旱的花台。因為土壤、氣候條件不甚好,他幹得極為辛苦。
「小馬,農場經營得還好吧?!」阿飛望著他黝黑的皮膚。
「不好,僅夠餬口而已。目前還在試驗當中,原來這些花所需要的條件這兒都沒有,只能盡我的力量去改善。你知道,生物有一些韌性強,日子一久它會發展出另一種適應的力量;有一些偏偏脾氣硬,死得很強,不肯委屈。」
「噢。」阿飛若有所思。
「那個漂亮的姐兒如何?」
「很好。去年考上台大,在那兒仍舊是個風雲人物。」阿飛愈說愈心虛。
「你呢?聽說你今年重考。」
「是啊,考得還可以,大概會上台大吧。」
「為了她?」
「嗯。」阿飛不能否認。
小馬笑笑,有點佩服又有點揶揄:
「阿飛啊,此去情場可多波多折啊。」
「連你也這麼認為。」
「你們兩個都是多情的人,多情就多風波呀。」
「小馬,你呢?打算為「她」在此終老一生?」阿飛指的是那個當年自殺的「她」。」
「哧,」小馬笑了出來,「我沒有你那麼浪漫,」他把尾音拉得好長,「我之所以離群索居,只是暫時厭倦了人。等我厭倦夠了離群索居,我又會投入人群。」
「那你怎麼不再交女朋友?」
「我在這兒地方,能交什麼女朋友?」小馬眼裡充滿不羈的笑意,「快了!快了!等我這些花呀草的支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再次被放逐回紅塵了。」
「小馬,如果林芊雅愛上別人,我怎麼辦?」阿飛極其認真地望著小馬問。」
「那就讓她去呀。」小馬輕鬆地回答。
「不過,」小馬送阿飛出門,
「我覺得你們兩個的問題不是出在別人身上,而是在你們自己身上。對不對?當你解決了自己內部的問題,也就連帶地也解決了外在的諸多困境。阿飛,每次我看見你飆車的那股不要命的勁兒,總給我一種莫名的感動與啟示。阿飛,除了飆車,除了林芊雅,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不是在找什麼?」
阿飛怔怔地回視小馬,心裡撞了好大一下。是的,彷彿在找什麼,但他不確定,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在「找」什麼,是什麼?究竟是什麼呢?他懷著一個更大的疑惑下山。
在巷口,阿飛看到一個男人在他家門口鵠望。他趨向前,想要問清楚,赫然震住了,是父親羅剛,瞬間,阿飛掉進了不能自己的情緒裡。
「你是小飛?」他怯怯地開口。
阿飛內心激盪不平,一時無法言語。
「小飛,你長大了?」他的背微微佝僂,身子瘦薄。原來俊逸的風采不見了,只有眼睛還殘留一絲往日的神采。五十歲的男人不應該這麼蒼老啊,阿飛心想。
「爸,」阿飛一陣心酸襲上心頭,終於不由自主喊出來。羅剛一聽到他喊了出來,再也克制不住了,一把抱住兒子,哭得老淚縱橫。
阿飛突然打手勢要他小聲一點,低聲說:
「爸,我們去巷口那家冰店坐。」他踮了踮腳,往裡頭望,「媽在家,那個人也在。」
父子倆悄悄地溜到冰果室才放鬆地吁了一口氣。羅剛的目光則沒有片刻須臾離開兒子的臉。
「兒子,我知道你才考完試。其實我等好久了,不敢打擾你,你考得好嗎?」
「還可以。」阿飛緊緊盯著他瞧:
「爸,這幾年你都去哪裡?為什麼不來看我?」微有怨怒。
「起初,你媽不讓我看你。後來,我是沒臉來看你。留下那麼多債務給你媽扛,我又一籌莫展,只好出走,然後去了南部。」
「我媽可不是這麼說。」阿飛率直地逼視羅剛。
「爸,那個女人呢?你們還在一起嗎?」
羅剛臉上浮起一絲淒涼的苦笑:
「有誰會想跟我這個沒用的人?早就離開了。」
怎麼會?父親怎麼會變得這麼落魄消沉?
「我想見你媽。」他急切地說。
阿飛一怔,有點吃驚,衝口而出:
「不好吧?!爸,媽現在和賈叔叔感情很好,你貿然見她,好嗎?」
「我……只不過想看看她。」羅剛有點訥訥地說。
「我可以拿照片給你看。爸,不要打擾媽了。」
「那不一樣。」羅剛眼睛濕潤。
「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媽的。只是那個時候我太荒唐了,迷失了自己……」
羅剛說了好多當年的事,雖然阿飛已經聽過很多次了,再次從他口中說來,感受並不一樣。
「你說,媽給你太大壓力?」
「你不覺得嗎?」羅剛幽幽地說。
「你媽什麼都好,就是太強,嘴巴也不饒人。」
「現在她改變很多了。也許是始終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吧。表面上,一切都是媽在張羅,其實,都是賈尚仁在操控一切,媽對他百般遷讓。」
「都是為了你吧?!」羅剛猜想:
「你媽大概讓你得到一個安定的環境吧!」
「也許!」阿飛不可否認。
父子聊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阿飛終於比較懂得了父親,一個被自己的個性打敗的人——風流、慷慨、散漫、善良但無能的男人。
當年,他不學無術身無恆產,以俊逸的外表和三寸不爛之舌擄獲了一位美麗的女老師,不久,她成為他的妻子。
憑仗著幾分聰明,再加上一些運氣,以及妻子的協助,他從小本生意做起,短短幾年之間財富迅速累積,一家又一家的成衣加工廠設立,他儼然已是一個成功的生意人,理所當然的酒色財氣跟著降臨,個性不定的羅剛並無力去應付接踵而至的友誼財色陷阱,他大方慷慨善良軟弱,面對朋友的借貸如此,面對女人誘惑時更是如此,於是不出幾年,一切就垮了,財富、女色、朋友都來得急去得快,最終他又一貧如洗,失去了妻子、兒子,也失去了溫暖的家庭。
阿飛當時還小,已記不清楚當時許多事情了。不能忘記的是每天逼上門的債主窮兇惡極地壓迫母親,還有父親酗酒之後的咆哮,以及母親掉不完的眼淚。
望著眼前這個血統上稱為父親的人,阿飛隱隱然有一絲反感。
臨別,阿飛說。
「爸,給我你的住址和電話,我去找你。」
羅剛面有難色,遲疑了半天,才左掏右掏地摸出一張皺皺的紙條看了看,「你有筆嗎?」
「我記得住的。」阿飛接過,看了幾次,已清清楚楚記住,這時他才記起來另一個重要的事,「爸,你現在在做什麼?」
「前兩年賣了鄉下的祖產和朋友投資作小吃。經營不善倒閉了。現在,我還在看,該做什麼好。」
父親走後,阿飛難掩悲哀,怔忡了好一陣子。
到家時,賈龍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笑得前俯後仰;賈珠握著話筒,嘰哩呱啦活像一隻多嘴烏鴉。母親在洗碗,阿飛走過去幫忙。
「啊?」淑月吃了一驚。
「你回來了?吃過沒?桌上還有菜。芊雅剛剛打電話來,要你回來以後給她回電。」
「噢!」阿飛隨便應一聲。
看著母親終年忙碌的身影,整天像無頭蒼蠅一樣奔忙,不是為這個張羅,就是為那個忙累,阿飛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怕被人發現,他飯也沒吃,就躲回房間了。
想起芊雅,趕緊回電。
她嘻嘻笑笑地把事情帶過,問他明天去不去找她?於是兩人又像沒事一樣好了起來,整個夏天,差點玩瘋了。放榜後,阿飛果然考上台大,這下子,他終於揚眉吐氣了。
芊雅、阿傑、阿正和小蝶一起為他慶祝,幾個人唱歌跳舞,笑鬧一團,又去東海大學夜遊,說些什麼靈異故事,直把阿傑的女友小蝶和芊雅嚇得哇哇大叫。
夜遊完畢,幾個人各自散去。阿飛載著芊雅,奔馳在淡淡的星光下。
「飛,」芊雅低聲地喊他。
「什麼事?」
「沒有哇,我只是喜歡這樣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