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凝恩早就習慣陶永哲這個動作,噘起嘴甩著頭,把一頭柔細髮絲甩得更亂,免得他又要說她像個瓷娃娃。何況她知道這個舉止總會引來陶永哲的開懷暢笑。
「有學長罩我,我有什麼好怕的?」她仰起尖尖的下巴,甩亂的秀髮輕掩臉頰,讓她精緻的心型臉透出幾分野性,在台中明媚的陽光下,看來好不出色。
杜凝恩向來就是那麼與眾不同!
她總是嬌滴滴,撒起嬌來一點都不忸怩作態,只會讓人更把她疼進心坎裡去。
陶永哲和她除了同是復建醫學系物理治療組的學生,更是她的直屬學長;這兩年,杜凝恩在校表現出色,連大體解剖也拿到不錯的成績,讓陶永哲跌破眼鏡之餘,也愈來愈疼愛她,人前人後都以兄長自居,對她簡直呵護備至了。
像杜凝恩這樣才貌兼備的清秀佳人,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她總愛黏著陶永哲,像借筆記、切磋功課、聊天或生活上的照應啦,她總喜歡找陶永哲;遊樂更不必說了,只要有她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有陶永哲隨伴護花。更有甚者,遇到其他科系的男同學追求得緊,她索性端出陶永哲當擋箭牌,也屢屢得以免除許多感情的困擾。
照他倆這兩年所培養下來的默契,每每杜凝恩向陶永哲發出這樣的求救訊號:「學長,某某人影響我唸書。」陶永哲往往二話不說,立即兩肋插刀挺身相助,非想盡辦法讓她的追求者知難而退不可。同系的學長、學弟更不必擔心了,眾所周知,要追求杜凝恩,先過陶永哲這關再說吧!
而陶永哲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天地良心!他可從未想過要獨佔杜凝恩,對她,他向來只是盡責地扮演一個學長和兄長的角色,何況兩人又同是台北人,不疼她,疼誰呢?
然而很多人都誤會了!或許連杜凝恩自己也……
「差點忘了,這個送你。」她神秘地遞上一本畫冊。
「是什麼?」陶永哲接過畫冊,眼神掃過精心設計的封面,掩不住驚訝:「這是你畫的?不會吧?」
「你說呢?」杜凝恩雙手背在身後,抿著嘴,身子輕輕地搖晃著。
「唔……」他端詳畫冊封面上的素描,竟然是他最愛的國度:埃及。
瞧!金字塔和阿蒙神廟前的石像,在漫天黃沙中,無聲地召喚著他呢!
「好想再去一次埃及啊!」看著畫冊,陶永哲已然神往。
「就知道你對埃及那趟旅行念念不忘。」杜凝恩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了,「你看!」她握住畫冊的一角,輕輕晃動。「留意上頭那些沙子……」
「會發亮耶!」陶永哲睜大眼,更仰不住驚喜了,「金沙?」折射了陽光,那些細沙竟然像金子一樣閃摺照的。
陶永哲大叫的同時忍不住伸手想去觸摸那些沙子……
「唉,別碰,沙子會掉光的。」杜凝恩慌忙握住他的手。
「是哦?」陶永哲看了杜凝恩一眼,視線旋即又被畫冊吸引了。「很別緻!真的!」他衷心讚歎。
「你喜歡就好。我花了一個暑假,好不容易把它完成的。」說著說著,杜凝恩的另一隻手也握了上去,像個小女孩拉著大哥哥撒嬌。
「你這樣拉著我,我怎麼翻閱這本畫冊呢?」陶永哲愛笑地問。
「我幫你!」她靠了過來,空出一隻手隨意翻開畫冊。
「等等!」他喊。
藍色的風
吹晌午夜的深邃
吹皺我的曼特寧咖啡
是風太憂鬱?
還是對你的思念太殷切?
入口的咖啡渲染了風的情緒
銀匙攪拌的漩渦 只見藍與黑
風啊,請別來驚擾!
望一眼天邊月 擷取月華
朦朧的柔和是你的笑語
於是啊 滑過喉頭的液體湧上甘甜
只因為我的世界 有你
陶永哲盯著杜凝恩翻開的頁面,隨口念著上頭那首詩,他愈念愈慢,聲音愈來愈輕,直到整首詩念完,他愣住了。
這是……
雖然他不懂詩,但是杜凝恩的詩句彷彿訴說了什麼……
他似懂非懂……有點茫然,似乎突然又醒悟了什麼……
陶永哲下意識轉頭看了杜凝恩一眼,她的臉頰不知什麼時候掃上了淡淡的紅暈,已經無聲地洩漏了心事。
他一驚,匆忙調回視線,再研究那首詩……
風啊,請別來驚擾!
望一眼天邊月 擷取月華
朦朧的柔和是你的笑語
於是啊 滑過喉頭的液體湧上甘甜
只因為我的世界 有你
他很快地又將詩句琢磨了一遍,「這要送我?」他問。
「嗯!」杜凝恩輕應。
「好!」啪地一聲,陶永哲合上畫冊,咧開一個誇張的笑容好掩飾突來的不自在,「我回家再看!」他宣佈。
杜凝恩不說話了,只是含著笑,輕輕點頭。
陶永哲完全傻眼了!
杜凝恩送的畫冊,他已經一頁一頁看過,反覆琢磨後,一顆心騷動不已,也困惑不已。
凝恩,他的小學妹,是不是愛上他了?是不是?
但是……但是……他一直當她是妹妹一樣呵護,完全不是男女之情啊!
太不真實了!凝恩向來就像是穿著縫上月光綴了星星的禮服那般如夢似幻的小公主,她應該安全地供在象牙塔裡,和她談戀愛?太不可思議了!也太虛幻了!
依他大而化之的個性,怎麼可能一輩子呵護得了她的細緻?
現在這樣的兄妹之情,無私無慾,才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完美狀態吧!
「呼!」陶永哲深深喘了口氣,心事重重地合上畫冊。「怎麼辦?」
怔忡了半天,他開始自我安慰:「會不會是我誤會凝恩的意思了?」
想著想著,他匆忙又翻開畫冊,一頁頁細細推敲,然而,愈看一顆心愈像是撞上冰山的艦艇,最終只能往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底沉落……
「這下怎麼辦?」緩緩仰起頭,陶永哲將頭仰成加度的角度,無意識地做起頸部運動,轉來又轉去,似乎是想把滿腦的紊亂轉出九霄雲外。
「學長——」
是杜凝恩!
陶永哲遠遠地就看見杜凝恩了,他佯裝沒聽見叫喚,下意識轉進另一條小徑,因為壓根兒還不知如何面對她。不想傷害她,又還沒釐清思緒,直覺還是先不見面好。一切都等他釐清頭緒再說吧!
「喂——學長——」
杜凝恩眼巴巴看著陶永哲閃進小徑,除了驚詫就是納悶。「是學長沒錯啊……怎麼轉向施工大樓那邊去了?」
他到底要去哪裡啊?
「嘿,剛剛那是永哲學長吧?」杜凝恩忍不住彎起胳臂輕碰同行的同學,眼光卻還牢牢盯著前方,生怕錯過了陶永哲又踅回來的身影。
「是啊!應該不會錯吧!」
確定不是自己眼花,杜凝恩的一顆心更顯忐忑了。
是不是她的畫冊……
難道他不理她了?刻意要躲開她嗎?
患得患失的心讓杜凝思瞬間沉了臉。
「你們先走,我待會兒去圖書館找你們。」匆匆丟下這句話,杜凝恩三步並作兩步,便匆匆追著陶永哲的背影去了。
陶永哲信步走進小徑,緩慢的步伐洩漏了他的沉重,走著走著,心底升上一股淡淡的莫名其妙的感覺,怎麼也無法預料,有一天他竟然會躲著他最寵愛的小學妹,更荒謬的是,理由竟然是因為……因為……她愛他!
哎!凝恩竟然愛他……他心中的小公主竟然對他產生了男女之情……真讓他不知所措!
應該錯不了了,從那本畫冊,他已經窺見了她的心思,兩年來所蓄積的感情,之深之厚,都透過畫冊裡的詩句和插畫表現得淋漓盡致,每一頁的心血,都盛載了杜凝恩最真最純的愛慕啊!
藍色的風
吹晌午夜的深邃
吹皺我的曼特寧咖啡
是風太憂鬱?
還是對你的思念太殷切……
思緒翻騰的陶永哲,不知不覺竟把一首詩順口溜出來了。
他向來就非常欣賞杜凝恩的文采,尤其她的畫冊中每一首詩都寄托了深厚的情感和思念,而這些竟然都是因為他!他不是木石人,怎能不被感動呢?
然而,他的心底就是有個理智的聲音壓過一切悸動,理智告訴他:不能接受這份感情。
為什麼?
其實陶永哲並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麼不能接受杜凝思的感情。不過,他會想清楚的,
「學長——」就在陶永哲邊思考,邊漫無目的地走著時,杜凝恩已經來到他身後。
「唔……」從沉思邊緣被喚回,陶永哲仍未擺脫一臉茫然。
「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又唸唸有詞的?」杜凝恩的語調比起平常更顯嬌柔,聽來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她慢慢踱到陶永哲面前。「我叫你好幾聲了呢!」
「是嗎?」陶永哲詫異地看著她,雖然已經召回理智,卻有些木然。
「學長到這來做什麼?」她指了指身後還在施工的行政大樓。「來監工嗎?」
「監工?」陶永哲一聽,調轉視線環視了週遭,才發現自己置身何處,這讓他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