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嵐見覆水難收,說出的話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了。「好吧,嫂子。但這件事可別讓大哥知道,我不想挨大哥的罵。」
搶了大哥出風頭的機會事小,介入他們夫妻的問題大。於嵐年紀雖小,但已經很懂得清官難斷家務事的道理。
「當然,我絕對不會讓他曉得的。」她伸出小指說:「咱們約定好,誰要說出去,誰就是——誰就是下輩子做牛做馬的人。」
他們勾完小指,笛兒才想到。「怎麼不見我夫君人影?」
「大哥本想留在嫂子身旁,但忙於清點上船的貨物,這事少他不行,所以他就親自去處理,把嫂子托給我了。嫂子要是覺得好一點,我們可以一同上甲板去,應該會看到大哥在岸邊指揮的情況。」
「甲板?這麼說我們現在已經在船上了?」
「是的。等到貨品都上船後,我們就出發了。這次我是跟嫂子你們搭同行,但我途中就會先行離開。你知道大哥負責滕家的商船隊,我則被指派做滕家銀號的掌門,所以常常得到四處的銀號店舖裡查帳。說來是件無聊差事,但還蠻符合我性格的。」
「那真是辛苦你了,我也常聽我爹爹說些帳本的事,很煩人的。我也被迫學過一些,略懂些竅門而已,但我做沒兩天,就被我爹爹命令再也不許碰帳本了。」
「喔?發生什麼事了嗎?」
笛兒吐吐舌頭。「也不是很大的事,我見那些被催帳的人可憐,就燒了幾張借據而已。」
於嵐呵呵一笑。「那我可得小心別讓你看到帳本了。」
???
甲板上微風輕吹,甚是快意。
高高在上地遠眺出去,整座揚州城盡入眼中,如詩如畫的景致一時讓笛兒看呆了,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她終於清吁一口長氣說:「我都不知道自己居住在那樣一個美麗的地方。」
於嵐就在身邊,微笑地說:「的確很美,我到過不少城鄉,但揚州也算是其中數一數二了,春天綠柳揚風飄,夏天荷在岸邊放,秋天楓紅連槭落,就連冬天封港的白雪皚皚也別樹一格,令人難以忘懷。」
「你到底多大歲數了,嵐弟,聽你這番談吐,我都猜不出來你到底見識多少天下,似乎不是你這年齡的人會有的。」
「呵,嫂子認為呢?我打小就隨爹行船天下,跟著哥哥們四處玩耍,多長了些廣博的眼界而已。可能正因為我是家中么兒,又和哥哥們年紀有點相差,所以看來老成些。」
「我猜你……十七。」他雖不及於翼高大,但還有成長的資質。
於嵐搖搖頭。「我今年十五歲,嫂子。」
「啊?」十五,比自己還小了兩歲呢。
「我猜嫂子和二哥同年吧?」
「咦,難道他才十七?」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
「嗯。」於嵐笑笑說:「大哥年歲和我們差最多,今年二十有二,這是因為我們兄弟三人的娘親都不一樣的緣故,爹爹總說他沒想到自己獨身一輩子,還會有三個兒子呢。」
他們一家人還真是個個奇異。笛兒沒想想自己,光顧著聽他口中的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地猛搖頭了。嫁入這一家,自己也成為另一個引人入勝的話題,她一直到很久後才曉得。
「啊,大哥——」於嵐眼尖地看到岸邊的人影,高興地揮了揮手,指給笛兒看說。
笛兒不敢跨出太遠,只好瞇著眼直瞧。岸上港邊熙來攘往的,到處都是忙著搬運東西的工人與指揮的工頭,笛兒佩服他的好眼力,能點出身在其中的滕於翼。她看著於翼在岸邊和兩名男子比手劃腳的,似在爭辯些什麼。
「他們在做什麼呀?」
「那是在議價。你看見了那些白白的堆成小山狀的磚塊了吧。那就是我們要運送到河南的貨物之一,鹽磚。只是揚州的鹽官很狡猾,總是會在鹽磚上動手腳偷工減料的,哥哥要是不緊盯著點,有時還會被騙了。我知道很多船家都不想接揚州的鹽運,總虧本。」
「喔……」她注意到一點點不尋常之處。「他們怎麼偷工減料法?」
「手法不一而定,有時會在鹽磚上動手腳,混些泥土在磚裡吃重,有時會故意先泡過些鹽水,讓它看來比較有份量,再不然就是以劣鹽混雜在好鹽裡,□混高價。
總之都是些非常傷腦筋的貪官污吏,個個把鹽運當成搜刮銀兩的肥羊,拚命剝削呢。」
「嗯……」笛兒沉吟了一會兒。「嵐弟,你能幫我個忙嗎?」
「嫂子不需客氣,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就說吧。」
「麻煩你幫我□上雙眼,帶我到岸邊去。」
「嫂子,你要下船啊?」
笛兒用力點頭說:「我家相公有被人敲竹槓的嫌疑時,我這做娘子的怎能袖手旁觀,我要下去幫他一臂之力!」
於嵐見她如此義憤填膺,到底他的小嫂子注意到什麼自己與大哥都沒有發現的事,他不由得好奇起來。「那就讓我護送嫂子到大哥身邊吧,如果嫂子途中又怕水而暈倒了,我可擔不起被大哥責罵的罪過。」
???
「滕大少,您看仔細了,這可是最上等的官鹽,光瞧這雪白的色澤,您就無從挑剔起了,依照公定的行情,您可不能給我打任何折扣呀。」揚州新近上任的鹽漕轉運使程成,胖胖的彌勒臉蛋上,堆著滿是諂媚的笑,圓滾的肚皮幾乎擠破他那件九品官服。
滕於翼沉默地盯著自己負責秤重計量的手下,他們搬運了幾塊鹽磚到水面上的小舟上,根據船身的刻度就可知道這些鹽磚是否被下過手腳,不足斤兩。結果在斤兩方面沒有問題,他也命人把鹽磚打碎兩、三塊來檢驗,確認裡面的確沒有夾帶著膠石或雜物。表面上來看,一切都相當的正常而沒有問題。
可是,程成這個人過去在運作官糧時,經常就被人檢舉他會舊米充新米上繳國庫,自己卻偷偷把新米變賣到黑市去。這回聽說他央求賄賂許多高官,好不容易讓他當上了鹽運使,他又怎麼會乖乖按律法辦事,於翼非常懷疑。
「如何?您看這些官鹽,一點問題都沒有吧?您要再不相信,還可以多抽些鹽磚來查驗啊。上面可是扎扎實實地打著咱們大唐的御條呢。」程成一雙瞇瞇眼,笑得成了兩條賊縫。
雖知此人不可相信,但眼下捉不到他的把柄,看來也只有冒險一次了。
「好吧。我就以官鹽地價碼,一石九千錢收購此次的鹽磚,程大人。」
程成高興地搓著手說:「爽快、爽快,我就知道滕氏最講信用的,有您鑒定過的鹽在市場上也都得到很高的信賴,能托給你們的商船隊,就等於是交給聖上最能安心的人手上了。您放心,這些鹽磚絕對不會有問題,等您運抵洛陽城,等於就是為咱們聖上又賺進大筆庫銀呀。」
「客套話就省了,程大人。這是我們滕家票號的收據,您就拿去兌現吧,一共是一萬石的九萬貫,沒錯吧。」
「喔,沒錯、沒錯。」程成猛吞口口水,瞪著那張票子的眼睛都直了。他顫抖地伸出手去接那張票——「慢著!」票子卻被途中殺出的程咬金一把搶走。
商笛兒舉高銀票,在程成鼻前面晃說:「你不配拿這張票子,大人。」
「你、你、你是哪來的賊,快把票子還給我,不然我就命人捉拿你了。」程成眼看就快到手的銀票,卻被這名少年模樣的傢伙搶走,氣得一臉通紅。
「捉我,行呀。不過這樣一來,你頭頂的官帽恐怕也戴不了兩天,大人,我勸你還是三思。」
「我?我做了什麼會被罷官的事,容得你這黃口小兒瞎說扯淡!」
「根據我所知大唐朝律,魚目混珠,假鹽充真鹽在賣,可是條相當大的罪,更別說是你這身為朝廷命官的鹽運使……一旦罪證確鑿,恐怕不只是罷官,還會被流放到最荒涼的房州去牧羊呢。」
「我、我、我怎麼把假鹽充真鹽了?胡說八道!」程成指著笛兒的鼻尖大叫:「來人呀,把他給我拿下,就以污蔑朝廷命官一罪,送官府嚴辦!」
「慢著!」喝止這場鬧劇的滕於翼,嚴詞正色地捉住笛兒的肩膀說:「你沒事下船做什麼,這邊的事不是你可以玩兒的,快快給我回船上去。銀票也給我。」他接著轉頭不悅看著站在身後的弟弟說:「於嵐,我要你看著她,不是叫你跟她一起瞎攪和的,還不帶她回船。」
「你別罵嵐弟,他是幫我也在幫你。」笛兒委屈地一扁嘴。
「幫我製造混亂嗎?我已經夠忙了,沒空陪你做孩子氣的鬼扯淡。」他無情地說。
可是程成卻半途插口說:「滕大少,你認識這名污蔑本官的大膽少年嗎?他是何人,這件事我可不會輕易就算了,他如此侮辱本官的清廉,我的名譽大大地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