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聽起來很像是真的。」
「我是說真的。」
「我相信你是認真的。」她說:「不過那時你一定要講一句話,我才會答應你。」
他用眼神詢問。
「你要說『我愛你』。」她沙啞地說。「我們女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聽聽謊話。」
她微笑了。但他沒有。
14 謊言總比真話動聽?
半個月後。
利樹寬看著利海粟不久前帶出去,現在又原封不動提回來的食物籃。若有所思地說:「她走啦?」
利海粟點點頭。將食籃放回廚房桌上。「預料中的事,她是那種適合住在城市裡的人。」
「唔,」利樹寬點起煙。「那倒是未必。」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住在不屬於自己的環境裡的人。有些人是逼不得已,有些人則是從來沒有想過適不適合的問題,只是將就一下,日子過得去就好。
不是每個人都像他自己那麼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看向利海粟。利樹寬想,包括他這個侄兒,也都還在摸索中。
「你說她會回來嗎?」利樹寬突然問。
「什麼?」利海粟回他一個怪怪的眼神。「我不知道。」
「那你希望她回來嗎?」利樹寬微笑地捉起放在桌上的帽子,走向門口,幹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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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半個月後,甘舜知的月事來了。
平常她的週期是三十天,比一般人略久一些,但偶爾會提早或晚來,並不非常規律。
開車離開山谷,回到台北時,她並沒有很期待的情緒。只想早早回公寓休息。
等到一切又重新上了軌道,她留意到她的月事晚了快一個禮拜時,那時甘舜知突然希望下個月也不要來了。想到自己有可能懷孕,她的心裡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是的,她想要一個小孩。也許她並不真正想離開山谷,希望能有一個理由能讓他留住她,她可以不必做選擇。也或許是一直以來的寂寞,讓她想要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她畢竟不算年輕了。
然而月事可能只是延遲幾天。她開始算起口子,一直到昨晚,第十五夜——她從來沒有晚那麼久過。
她想也許她是真的懷孕了。
昨天晚上,她作了一個當媽媽的夢,並且高興的流著淚醒了過來。
剛剛下了班,在來這家咖啡店跟葛薇見面前,還特地去藥房買了驗孕棒,準備一回家就要測試看看。誰知道……驗孕棒還放在皮包裡,卻用不到了……
這樣算是流產嗎……捧著絞痛的腹部,甘舜知啜泣起來。臉上有一種希望破滅後的悲慘。
葛薇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等了好久,幾乎都要懷疑起她是不是掉進馬桶裡了。再也等不下去,她起身走到右側轉角的洗手間裡,有三個隔間,她逐一敲門。
「舜知,你還在裡面嗎?你沒事吧?舜知?」
甘舜知打開廁所的門,紅著眼走了出來。在洗手台前洗手時,她聲音沙啞地說:「葛薇,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回家了好嗎?」
「耶?可是我們才剛來——」留意到甘舜知紅紅的眼睛,她閉了嘴。「好吧,早點回去休息也好。」想想,她又道:「你確定不想在今晚倒垃圾?」
以前她們常常固定出來約會,順便抱怨一下自家公司裡討人厭的傢伙。垃圾滿了就要倒乾淨,否則會讓人生病的。尤其她休了兩個月長假,公司裡人事全非,一定讓她有一點適應不良。
洗了把臉,感覺好了一些。甘舜知搖頭說:「下回吧,今晚我想早點回家休息。」
葛薇還是不放心。「你確定你真的沒事?」
朋友的關切差點又讓甘舜知落下淚來。「我沒事,真的,只是突然覺得有一點感傷……」說著說著,打了一個噴嚏。加了一句:「還有一點過敏。」
感傷與過敏,似乎是這個城市送給她的見面禮物。
甘舜知頹喪極了。
葛薇也是。其實這回出來,除了當朋友的垃圾桶以外,她也想聽聽她度假期間,那兩個為她爭風吃醋的帥哥的事啊。
看來,只能等下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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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回來就開始過敏。
回到公司裡銷假的第一天,就在新任副理的命令下接了一大堆看起來要花很多時間和心血才能做的工作——卻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
什麼叫做沒有了她,就好比世界末日來臨?
也許謊言是比真話來的動聽。在她不在的那兩個月裡,小如和幾個新同事聯手接下來幾個重要的case,贏得上司的賞識,被拔擢為麗莎的左右手。
現在金剛芭比和粉紅公主連成了同一戰線,今非昔比,甘舜知被打入冷宮,幹起沒人要做的苦差事。
替麗莎不要而留下來的那盆黃金仙人掌澆水的時候,幾個資深老鳥正在欺負新來的菜鳥。
她送檔案到人事部歸檔時,正好看見何建楠在與行政小妹打情罵俏。
搭乘電梯上樓時,正好跟會計部林霜霜共處於密閉空間。甘舜知正在恍惚,一個不留神,便被她銳利的眼神砍了好幾刀。
好不容易從怨恨的亡靈手中逃出生天,頂頭上司杜協理打了內線電話來,想要請她出去吃「晚餐」。當她直接跟他說「沒興趣」時,她發誓他當場吐出了一句咒罵——因為連坐在最邊邊辦公桌的新同事,都聽到了他辦公室隔間傳來的聲音而抬起頭,眼中露出好奇的目光。
甘舜知瞪著電腦上改到一半的企畫案,突然覺得有點沒力。
下午,當她拆開一封不知道寄自什麼地方的信,發現是一家保證跳槽薪優的獵人頭公司時,也提不起多大的勁。
她目前的薪水已經不算太低。當然再高個幾葩,可以讓她生活的更加寬裕。然而那也不過意謂著衣櫃裡可以多裝進幾套名牌衣服,或者可以在非折扣季買雙香奈兒當季的鞋款。
聽起來似乎不錯。
三天後,她打了電話給獵人頭公司。然後請了半天假去看對方允諾給她的個人辦公室。
對方西裝筆挺。看起來是個主管階級的人物。
「甘小姐,你在業界裡的成績是有日共睹的,只當一名專員實在是太委屈你了。我們公司有完善的陞遷和進修管道,薪資合理,福利健全。當然,如果你願意,這間經理辦公室就是你的。」
甘舜知辛苦了大半輩子,要的就是這樣的賞識與肯定。
她很是心動地想要試試看坐在那張辦公桌後的滋味,然而當她坐下來仔細品嚐,卻只嘗到一絲旁人莫知所以的苫澀。
她站了起來。說:「謝謝,我會考慮。」
然後筆直地走出去。
那天下午,她也沒回原來公司。只是一個人在街上閒逛。
下意識裡,她知道她會拒絕跳槽的提議。不是因為對方給的條件不夠好,而是因為當她坐在那張辦公椅上時,原以為會產生的滿足感並沒有出現。
她開始懷疑起,一直以來,她所滿足、所追求的城市生活,是否真的適合她?
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的她,這回真的很認真地思考起來了。
站在一個大型看板上,她看著海報上那標明來自純淨紐西蘭的奶粉——奶粉罐背後的草原以及黑白相間的乳牛。
許久……
然後,綻出一朵美麗的笑。
15 相信彩虹的那一端有黃金嗎?
「可惡!」車裡的女駕駛低咒一聲。
引擎熄火了。
看著退到底線的油標。
如果她聰明點,應該在出門前檢查一下油箱的。然而她還是忘了……
最近愈來愈有宮雪花的傾向。
沒辦法。
捉起放在一旁的企鵝小背包和車鑰匙,她下車步行。
還好出門前穿了這雙便鞋。
外頭天色還很亮,她一邊走在林間,一邊留意著是否有小鹿斑比躲在樹叢後害羞地窺視她。
然而她什麼也沒看見就走出林子了。看來這回車子的油量比上回多了一點。
站在斜坡上,她俯瞰著依然如記憶般青翠的山谷。
兩個多月來,那份積鬱心頭,彷彿揮之不去的焦躁在見到山谷的那一刻,便似乎漸漸地平息下來了。
她總是在夢裡見到這個地方。想要早點回來,而不是只在夢中相見。
但是首先,辭職等新人接替需要時間。
賣掉台北的公寓需要時間。
搬家也需要時間。
總之,她需要時間整理自己過去生活的痕跡。
將自己連根拔起並不容易。但是她還是做到了。因為她終於明白,如果在一個土壤、空氣、水質都不適合她的地方扎根,她是不會快樂的。
而既然她不是沒有別的選擇——很幸運的——為什麼還要猶豫呢?
飽覽了山谷夏季的美景好一會兒,甘舜知走下緩坡,然後停住了腳步,看著一名騎士朝她奔馳而來。
她微笑地等候著。
終於,他來到了她的面前——一如他們初相遇的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