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起的時候,甘舜知剛剛從浴室裡走出來,身上穿著輕便的短衣和短褲,頭髮則包在一條大毛巾裡。
她的晚餐正在微波爐裡,是簡單的奶油通心面。撕開外包裝,整盤放進爐子裡,熱個六分鐘就可吃的微波食品。
雖然她很早就開始獨立生活,卻偏偏缺少了下廚的天份。簡單弄個蛋炒飯、下個面是沒問題,但是再複雜一些的就不行了。
幸好她對吃食一向不挑剔,不然大概活不到今天。
這兩天她做了不少事。首先她打了一通電話到台北,原以為她從未曠職的紀錄在被自己打破後,會在公司裡引起一股小騷動,結果卻什麼事也沒發生。她只好請了一個月的假,人事部管薪水的美珠說她「總算想通」。
甘舜知不很明白她的意思。不過猜測她可能是指她終於動用到年假請休,是一件聰明的舉動。
恰巧企畫部門裡最近的工作量也不多,因此她的假單很快被批准了。
那使甘舜知悶氣生了一個早上。因為準假的人是新上任的副理麗莎。
為了排遣那股悶氣,接下來一整個下午,甘舜知在放雜物的櫃子裡找到了新的燈管,她把所有不會亮的燈泡和燈管全都換了,旅館裡十來間的房間也從裡到外徹底地再打掃了一遍,地板還打了蠟——只除了被鎖起來卻找不到鑰匙的那間。
阿姨連同大門鑰匙寄給了她一大串旅館房間的鑰匙,獨獨漏掉了其中一間房間。應該是不小心的吧。
如此過了一天,她睡遲了。醒來時,吃了點東西果腹,才想起她的行李還沒整理好。於是她拉開行李袋的拉鏈,將衣服一件件取出來掛好。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幾天前她在收拾行李時,心情有多麼混亂。
被她塞進袋裡的衣服有——
一件性感睡衣、兩件T恤、一件高中時期留下來的運動衫——因為舒適,所以一直留著,現在正穿在她身上。以及一條短褲,也是正穿在她身上。一件襯衫、兩條牛仔褲、一打內衣褲,以及……一件正式的白色晚宴服。
簡直發神經。她帶性感睡衣和晚宴服做什麼?
穿得美美的,當個傻瓜遊客坐在乳牛背上說C,拍沙龍照嗎?
她笑著將那兩件不該帶來的衣服也收進衣櫃裡。
然後,就是現在了。
她洗了澡,晚餐正在微波。
而大門外門鈴響了。
門沒鎖,在大可自己走進來的時候,費事按門鈴好像有點怪怪的。
會是誰呢?
她疑惑地走向門口,看見一名站在門外、身材高大而且英俊得不得了的陌生男人。他正好奇地看著她。
甘舜知還未開口,他已經自我介紹道:「我是倪可袞,隔壁倪家牧場的主人。羅姨說最近可能會有一個親戚來旅館這裡,所以我想你應該就是羅姨的外甥女甘舜知小姐吧。」
甘舜知有點訝異這個男人會知道她的名字。
也訝異阿姨會把她要來這裡的消息告訴他。他們很熟嗎?
而最最令甘舜知不解的是,阿姨如何能確定她一定會來?收到信時,她本來是沒有意思要過來的。
瞅了倪可袞一眼。甘舜知不由得心想:
旅館兩旁,一邊是倪家牧場,一邊是利家牧場。
怎麼,這山谷好山好水,專出俊男是不是?
倪可袞站在紗門外,徵詢她的同意。「我可以進去嗎?」
甘舜知醒神過來,連忙趨前拉開門。「當然可以,請進。」
倪可袞西裝筆挺地走了進來。他說他是個牧場主人,可他看起來毋寧更像是一位生意人。
「羅姨臨出國前知會了我一聲,所以我才知道你的事。」他說。「我是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的?」
甘舜知不解。「幫什麼忙?」
倪可袞微笑地說:「任何忙都可以。牧場就在隔壁,這一帶,也就只有我們幾戶,互相照料是應該的。」
面對這麼個英俊的美男子,要甘舜知不想往別的地方去,實在太為難她了。
「任何忙都可以?」盛情難卻,她當然樂意接受。「聽起來滿有趣的,例如什麼呢?」
倪可袞支著手肘看著她,笑道:「如果你需要人幫忙擦乾頭髮,只需要開口就可以了。」
呀!甘舜知這時才想起自己的頭髮還沒干就在這裡和人瞎扯。她跳了起來。「請在這裡坐一下,桌上有茶水,招呼你自己,我去把頭髮弄乾。」
說完,她便走向浴室,拿起掛在架上的吹風機,呼呼地吹起及肩長度的髮絲來。
大約過了四、五分鐘,前廳裡傳來類似爭吵的聲音令她瞇起了眼。
她耙了耙半干的頭髮,走到前廳去。
然後她意外地看著廳裡的兩個男人。
他,是什麼時候跑過來的?
甘舜知看著另一位不請自來的男人,他身上穿著與上回見到他時類似的裝束——襯衫和一條褪色的牛仔褲,足蹬長筒馬靴。略長的頭髮有點凌亂——可能是被風吹的。簡直是活生生一名狂野的牛仔。
「ㄌㄧˋㄏㄞˇ ㄙㄨˋ?」她開口喚道。
聽見自己的名字,利海粟轉過頭來,看見了穿著輕便的甘舜知。
一股不悅不知為何竟油然生起。他指著坐在沙發上喝茶的仇敵問:「他怎麼會在這裡?」
甘舜知一點也不清楚這兩個男人之間有如馬裡亞那海溝的嫌隙。
「你是指ㄋㄧˊㄎㄜˇㄍㄨㄅˇ嗎?」甘舜知看了倪可袞一眼,又望向利海粟。「這個問題滿怪的,好像倪先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似的。」沒道理是不是?他自己也是沒打聲招呼就登門作客來了的呀。「我倒想問問你,你來做什麼呢?」
利海粟沒想到會被反問。「我當然是來關切一下牧場的鄰居呀。敦親睦鄰是我們這裡的習慣。」頓了頓。「這點你倒是可以入境隨俗。」
甘舜知笑了出聲。奇怪,這位「ㄌㄧˋㄏㄞˇ ㄙㄨˋ」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輕易就令她笑出來。
她指著另一位注音男道:「很巧喔,剛剛他也是這麼告訴我的。而現在連你也這樣說,看來這地方的人的確是守望相助的。」
倪可袞給自己再倒了一杯茶。笑道:「錯了,甘小姐——或者我應該叫你舜知——聽起來會比較親切?」
ㄕㄨˋㄅㄓ?姓ㄍㄢ?捕捉到這幾個關切字的利海粟瞇起眼。
倪可袞和這位「乾妹妹」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的名字?
真是差別待遇!她連她到底是誰都不肯告訴他,怎麼就對這姓倪掏心掏肺?
利海粟蹙起眉。
「你叫我舜知好了。」她大方地說,反正他也早已知道她的名字。
「ㄕㄨˋㄅㄓ。」利海粟出聲喚道。
甘舜知挑起眉。「什麼事?」
他酸溜溜地嘲諷。「我還以為你叫做『追彩虹』。」
想起前兩天她突發奇想的玩笑。甘舜知笑了笑。「你還記得?」
「很難忘記。」
「我不知道你會把一個玩笑當真。」
「不知道才怪。」
這是在……鬥嘴嗎?
甘舜知發現她又看到了一個與上回的他不太一樣的「ㄌㄧˋㄏㄞˇ ㄙㄨˋ」。
一個還有點稚氣的男人。
老天,他這人到底有幾面啊?
內心深處的警鐘悄悄響起。多年來甘舜知從男人身上學到的經驗告訴她: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感到好奇時,就是危險的開始。
忍住血液裡那蠢蠢欲動的好奇因子,她聽從了內心的警訊。
她轉頭看了ㄋㄧˊㄎㄜˇㄍㄨㄅˇ一眼,發現他正好奇地看著他們。
而她,甘舜知,當然也得給他們瞧回去。
突然,她問了一句:「你們是戀人嗎?」當她問出口時,她發現自己竟然有點緊張他們的回答。這麼好看的男人若是一對就太可惜了。偏偏現在好看的男人又不一定喜歡女人。所以,一定得問一問才行。
利海粟首先跳了起來。
而倪可袞則沒捉穩茶杯,弄濕了大腿上的布料。
「當然不是!」這兩位有史以來頭一次站在同一陣線,臉色鐵青。「你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
「呃,只是隨便猜猜——」沒想到反應會這麼激烈。
「我跟他——」利海粟露出嫌惡的表情,只差沒「呸」一聲地吐口水——話說回來,如果他真那麼「呸」了一下,弄髒甘舜知費心擦好的地板,她可能會犯下生平第一起謀殺案。
「呸。」輕輕一個字,不帶口水的。
甘舜知與利海粟轉頭看向廳裡的第三者。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倪可袞看著甘舜知說:「我跟他,是仇敵。」
甘舜知再轉頭看了一眼利海粟。
只見利海粟臉上也有著同樣憎恨對方的表情。「沒錯,是仇敵。」
「原因?」她挑起眉。
利海粟對另一名男人咆哮出聲。「你敢講——」
「我搶走了他的前妻。」
為了女人。甘舜知點點頭。古來英雄好漢都會走上這條絕路。
紅顏禍水啊。甘舜知真有一點羨慕。怎麼她就從來沒遇過這種情況?
難道她還算不上是「紅顏」?甘舜知拒絕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