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靜謐之夜,遠離喧囂的市鎮,位在郊區一棟老舊平房裡,透出暈黃朦朧的燈光。
打理乾淨整齊的屋內,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種屬於墨硯畫畫的懷舊味道。
「好了。」清揚的中性嗓音帶著些微得意,劃破了寂靜的夜。
在頂級宣紙揮下最後一筆飛白破墨,了澄君深深吐了口氣,看著長桌上氣勢磅礡的巨幅山水,唇畔勾起滿意的笑。
抬手壓了壓深藍色的棒球帽簷,身形略顯單薄的她伸了個懶腰,為了兩幅畫連夜趕工數日,現在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這樣算是完成了嗎?」房門旁,不知何時出現兩個身形瘦削的年輕男子,正目光貪婪的盯著她剛完成的水墨畫。
「誰准你們進來的?」面對不請自來的兩名男子,丁澄君面露不悅,「我不是說過,我作畫時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嗎?」
「欽,幹麼這麼小家子氣?我們兄弟倆不過是擔心畫來不及完成,出了狀況可不好,所以特地前來關心一下,你何必生那麼大的氣?」為首的男子露出猥瑣的笑,旋即又皺著眉頭瞄了眼桌上的畫,「這畫……算是完成品嗎?」
雖然對一干藝術玩意兒沒研究,但看著周邊大半空白的紙張,他實在有些懷疑。
「嗤!」丁澄君輕蔑的低笑一聲,讓兩名門外漢的男子尷尬得紅了臉,「『留白』與『破墨』畫技,向來是人稱一代水墨巨擘的陳耆大師著名畫風,我敢保證買主一定會對這幅畫很滿意。」
「是,既然你都這麼說,就一定是了。上次那個日本凱子也是對畫讚不絕口,鑒賞了半天直認定是大師真跡,還傻呼呼的捧上大筆鈔票,希望這次也能有個好賺頭。」兩名男子涎著笑,臉上儘是貪婪的神情。
垂眼看著自己的精心傑作,丁澄君微諷的撇撇唇,「這幅畫還得經過一些加工處理,買主方面,一個星期後,就看你們怎麼安排了。」
「沒問題,這回我們絕對會找頭肥羊來狠狠的宰他一頓,哈哈哈哈哈……」男子們狂妄的笑聲迴盪在寂靜的夜裡,貪婪的意念像是一頭邪惡的狼,正一點點侵吞人心,讓房內淡雅的墨香染上晦氣。
而丁澄君明亮的眸,也在暈黃的燈光下,漸漸幽黯不明……
第一章
偏僻荒涼的郊區小徑上,一輛藍色轎車疾駛而過。
駕車的人,是個約莫五十出頭的中年紳士,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儀容,與臉上無法抑制的狂喜情緒形成對比。
「原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勞煩您特地陪我跑這一趟。自從上禮拜透過人介紹看了那幅畫,我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陳耆大師失蹤已久的真跡——巖峻圖。那打破傳統,將宋代小品中常用的『留白』技法,巧妙運用在巨幅山水中,還能展現出山河千里氣勢的,除了近代水墨大師陳耆老先生之外,已沒有第二人選!」中年男子的語氣因莫名的興奮而徽微顫抖。
他接著又道:「原先生,您曾是陳老先生門下學生,今天可要麻煩您好好替我鑒定一下這幅畫,我連錢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您一點頭,我便立刻買下,以免這難得一見的逸品教人給捷足先登。」中年男子誓在必得地笑著,臉上有說不出的欣喜之色。
駕駛座旁,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微微頷首,沉靜的面容浮現誠摯卻不失專業的淺笑,順著他交握的修長指節而上,白金袖扣鑲在剪裁簡單的藍灰色西裝袖口,更加襯托出他獨特的品味與尊貴氣息。
「王老闆這麼說客氣了。您是我們原品藝廊的貴賓,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更何況,我本人對陳老師失傳已久的巖峻圖也有相當高的興趣。」
原雅夫——也就是中年男人口中的原先生、原品藝廊的負責人,在與對方寒暄客套的同時,白金無框眼鏡後的黑眸淡淡垂下,若有所思地看著車窗外飛逝和愈顯荒涼的景物。
「到了,就是這裡。」
車子在一處老舊的房舍前停下。
默默地透過鏡片打量眼前一切,週遭雜草叢生和房屋破舊的狀況,讓他不禁懷疑什麼人會選在這樣詭異的地點做藝術品的買賣交易?
有趣!原雅夫不著痕跡地勾起唇角,開始對這場交易有了些期待。
「王老闆,您可真準時!」
在他們停好車的同時,兩名年輕男子從屋內涎著笑臉迎了出來,但在見著了緩一步踏出車外的原雅夫時,笑容頓時僵住了。
「呃,這位是……」預料之外的人出現,兩名男子顯得很緊張。
「原先生是和我一起的,沒關係、沒關係!」王老闆趕緊出面打圓場,畢竟對方曾有言在先,對於賣畫一事希望能絕對保密。
「我已帶了訂金來,但在交易前,我希望能再驗一次畫,沒問題吧?」王老闆笑著拍了拍懷中頗具份量的黑色提箱。
兩名年輕男子的目光盯在上頭,再也移不開,連講話也跟著結巴起來,「沒、沒問題,當然沒問題了!」
呵呵搓著手直笑,兩人不再介意原雅夫的存在,由其中一位領著兩人進入破舊的屋舍,另一人則趁他們不注意時,由另一邊入內。
屋舍裡陳設極為簡單,首先吸引原雅夫目光的,不是桌上那幅據說失傳已久的名家山水畫,而是正對著他們的一面光潔鏡子,那面寬鏡幾乎佔據了大半牆面,不禁令人心生疑竇。
面對明鏡注視良久後,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直到王老闆興奮的呼喚傳來,才調回視線。
隔著鑲上寬鏡的牆面,小房間的另一端是間漆黑的密室。
「那男人是誰?」
面對特製的雙面鏡觀察買主的一舉一動,丁澄君清幽又帶著些微不悅的嗓音迴盪在安靜的密室中。
任誰也料想不到,這間老舊且不起眼的郊區平房內,竟會暗藏機關,而這樣周密的安排,全都是她為了確保交易順利而親自設計的。
不過,今天那名由王老闆帶來的神秘男子,卻讓她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威脅感。
「喔,他是王老頭帶來的,看他那副標準公務員的模樣,應該只是個助理之類的,沒什麼問題啦!」密室內另一名年輕男子不以為然的說,並隔著鏡子直盯王老闆手中的皮箱猛吞口水。
「是嗎?」
煩躁的以手指節敲打著桌面,丁澄君總覺得對方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
他似乎很在意這面鏡子,且不只一次地盯著鏡子看,眼神甚至銳利得讓人感到發寒。
雖然他一身白領階級的打扮,看起來像是個只會坐辦公室,平時頂多批批公文的軟腳蝦,但她就是覺得危險。
「喂,去給你的同伴打聲招呼,要他盡快完成交易。」她交代著。
「好,我這就去,我也等不及了!」年輕男子呵呵直笑著,立刻動身。
鏡子的另一頭,王老闆也正等著原雅夫為他鑒定畫的真偽。
隔著一段距離仔細詳端氣勢磅礡的巨幅山水畫,原雅夫遲遲未開口,令在場每個人都十分緊張,包括隱藏在鏡子另一頭的丁澄君。
「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出來的。」緊握住汗濕的手心,丁澄君喃喃低語。
國寶級大師陳耆的成名巨作之一「巖峻圖」,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失蹤了,見過真品的沒幾人,丁澄君很有自信的保證,除非是陳耆本人,否則不可能有人能鑒定得出這幅畫的真偽。
「很棒的畫,非常完美。」
沉默凝視了良久,原雅夫終於微笑地吐出讓所有人鬆了一口氣的評語,也讓一鏡之隔的丁澄君露出勝利的嘲諷笑容。
「我只能說,這是一幅非常完美卻一文不值的偽畫。」在眾人還來不及顯露高興前,他卻又投下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
「呃,這……這位先生,你無憑無據的可別亂說話!」兩名年輕男子被他的一席話驚白了瞼,急慌道。
「看得出來仿畫的人底子不錯,還下了不少功夫模擬出畫的年分,只可惜……他把才能用錯了地方。」雖仍是微笑著溫和評論,可原雅夫眼底的冷厲卻讓兩名年輕男子嚇得頻頻後退。
「說,以販賣偽畫圖利的主謀究竟是誰?」
料定了眼前兩個見錢眼開卻毫無膽識的年輕人,不可能是這整個精心計劃騙局的主謀,原雅夫冷聲叱喝。
兩名年輕男子嚇得不約而同指著鏡高嚷叫,「不關我們的事,真的不關我們的事。都是那傢伙的主意,我們只是聽話辦事!」
「可惡!那兩個混帳……啊!」
隔著雙面鏡怒瞪兩名沒用的蠢蛋,丁澄君不禁咒罵出聲,可話還來不及說完,便瞠大了眼抱著頭迅速蹲下身。
匡啷!玻璃碎裂的巨響傳來,她怎麼也沒料到,那一身斯文氣息的男人居然會使出這麼暴力的手段。
他居然拿花瓶砸鏡子!
「好痛!」
雖然身穿長袖T恤!但她的手臂還是被飛出的玻璃碎片劃出了幾道血痕,並迅速染紅了米白色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