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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李馨

  「你……確定不要緊?」他還是掛心她的健康。

  「放心。」她拋給他一朵笑,「總不能一輩子牽絆別人吧?我也該自己獨立了。」

  手裡捏著紙條,柏佑反而不期然地覺得失落,他的紀倩終於不需要他了,她把自由還給他了;他們才新婚未入籍,他還可以釐清他的矛盾。這回他不用遺憾,他可以親自向她表示,向她要個答案。

  但,為什麼他一點也不開心?

  驟下抉擇,柏佑一掃所有顧慮,「不論結果是什麼,我都會回來。」

  「唉!」紀倩情不自禁地喊住他,踟躕地巡視他,欲言又止地伸手,倏忽又似驚醒般縮回。

  「有事嗎?」出乎意料的溫柔泛了開,柏佑今日才發覺她的果決與堅強。

  「沒有。」她不敢說她差點忘了在一切揭曉前不再觸碰他的誓言,「路上小心,自己——保重。」

  快走,不要讓我軟化了決心!

  柏佑突然好想擁她入懷,但他硬生生壓制下來,怕這衝動影響了他對心頭兩份情的判斷,猛一甩頭,他提起外套開門而去。

  門關,紀倩隨即拿起電話撥號。

  「喂!田醫師,準備好了嗎?我的事處理完了,馬上過去動手術。」

  柏佑,希望我能活著聽你的答案。

  ***

  曙光遍照,灑下無數晶亮光芒,也醒了萬物神識。

  詠君眼皮略顫,怯怯開瞳迎凝,未及清醒便漾了千嬌百媚的甜蜜,因為丈夫正含笑相睇。

  「老婆,醒啦?」達官鍾愛地將她拉到懷裡,恣意環抱她的幽香。「睡得還好?」

  「嗯!」詠君羞答答地垂顏,昨夜無夢無憂亦無常年相隨的空虛,枕著他的臂比吃安眠劑還易入睡,「哎呀!讓我起來穿衣服啦!還偷親人家。」

  「不用了,你不是已經穿了?」達官到昨晚才發現自己有多色,他很想克制自己,但一觸及她那身凝脂玉膚便不由自主地燥熱起來。

  「你是不是要去配眼鏡了?我這叫有穿?」詠君暈陶陶地酥軟在他的唇下,昨夜的激情狂放似又甦醒,隨著他的愛撫遊走每處敏感的地帶。

  「我的老婆,你現在穿的正是最美的衣裳,瞧瞧你細緻的皮膚,像含著晨霧的玫瑰花苞,教我忍不住想……」輕輕一嚙,他倆皆為此刺激而喘息,「想嘗嘗玫瑰花露的滋味。」

  詠君只覺天旋地轉,彷若缺氧的人般需要空氣,但他的挑逗卻令她愈喘愈急,「達官——」

  她的肌膚因慾望而染霞,她的神智因感官而飛昇,混沌一片的腦海飄浮著萬千似真似幻的意念景象。交迸的七彩構成旖旎的抽像畫,汲取著生命的泉源。

  「我……終於攬到你這朵雲了。」

  達官意亂情迷的呢喃在千萬分之一秒中凍結了她所有愛焰。

  達官馬上察覺到她肢體的僵硬,不禁詫愕,「怎麼了?」

  顧攬雲嵐於懷游紅塵,忘俗遺世共此生。

  詠君忽然推開他,多情似水的嗓子霎時尖厲,「你記起來了?你全部記起來了?」

  達官被她倏現的敵意澆熄了慾火,「記起什麼?」

  「你騙我,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是不是?」

  「我騙了你什麼?」達官一頭霧水遭她指控,不由得心情跌落谷底,「詠君,出了什麼事?」

  她揪緊被遮身,無端端地感到寒冷,「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想起我們前世的事?」

  端視她已意識到實情的臉龐,他知道自己無法再隱瞞,「是,我記得。」

  「不是才剛記起來?」詠君的心一陣輾絞,恍惚地起身著衣。

  「詠君,究竟怎麼了?」達官抓住她,卻被她甩開。

  「不要碰我。」她的眼神冷如寒刃直刺向他,「你這樣玩弄我很過癮是不?」

  「玩弄你?!」達官睜圓了眼,「你怎會說這種話?」

  「你欺騙我!」詠君的不堪悉數化為毒厲的言語,「你明明記起來了卻一直裝作不知情,看我為你奔波、為你流淚,你是不是很得意、很開心?」

  「你從哪來這種想法?提不提這檔事和我們之間有關係嗎?你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

  「你不告訴我就是故意瞞騙我!」

  「我是瞞你,但我從來沒有騙你什麼,因為我不認為講出來有什麼好處……」

  「所以就眼睜睜看我痛苦掙扎,哈哈——我真是天字第一號傻瓜,竟然相信你,說不定毒品的事還是你串通了你家人演一場苦肉戲騙我嫁給你!」

  「我真不敢相信這些話會自你口裡說出。」達官搖著頭,眼前的詠君是他完全陌生的,「別人誤會我我沒話說,可是你自開始就目睹一切,你怎麼懷疑我?就只因為我沒告訴你我想起一段過去?」

  「那不是一段過去!」

  「那已經是曾經了!」達官嚷了回去,「你怎還不醒悟?過去的事對我們不再有任何意義,那一段曾經是屬於莫問生和秦扣雲的,不是我們的!」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詠君狂亂地憶起那一場椎心刺骨的火。「你根本不瞭解他是怎麼死的——」

  「不要再想了,它不存在了!」

  「他是我害死的!」她不理他的阻止,傾力喊出她的噩夢,「就死在我懷裡,因為我下的毒!」

  「那又如何?莫問生現在連骨灰也找不到了,你想抱著千百年前的遺恨活多久?」

  「你怎能這麼滿不在乎?他是你的前世呀!」

  「我倒寧願我從來沒有什麼前世!」達官幾乎是用吼的,「詠君,你醒醒,你叫黎詠君,不是秦扣雲,秦扣雲早在宋朝就陪莫問生一起死了!」

  她狂凜,一股冷自骨子裡鑽出,「不,不是這樣的!」

  「你會生氣不是因為我的隱瞞,而是你還愛著莫問生,你覺得內疚無顏面對那段記憶,所以像瘋了一樣攻訐我、懷疑我,以求保護自己——」

  「不!」詠君狠狠推他一把,朝外奔去。

  「詠君!」達官絕望地喊,伊人如陣風般脫離了他的視線,「該死,該死的莫問生,該死的前世,為什麼不讓我和詠君好好過日子?為什麼?」

  ***

  「煙,我要煙。」強自鎮定的詠君坐於車上,惟一能想到的事便是抽煙。

  柏佑一邊遞煙盒給她一邊注意路況,他在山腰路瞄見拔足狂奔的她,硬將她架上車之後她才慢慢平靜下來。他被她嚇壞了,因為她先前的絕決憤怒,彷彿傾集她這輩子所有的情緒般,使他不知如何是好。

  是什麼讓她失控?能讓冷靜得將近殘酷的她產生如許熾烈反應的只有他了。只要一扯到他,她就會理智盡失,他不是見識過嗎?

  苦笑,其實他潛意識中早就明白她的答案是什麼,不論有沒有達官,他和她都是不可能的。

  但,總不能來了又不問吧?

  「詠君,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詠君面向車窗,只注意手中的煙。她不想猜測他因何知道她在這,也不想知道他要載她到哪去,她只要離開,離那個人一個地球遠。

  碰這釘子,柏佑並不意外,奇怪的是,他竟沒有半點傷心;清清喉嚨,他嚴肅地問出困擾他兩輩子的問題。

  「詠君,如果我說我想娶你,你會嫁給我嗎?」

  「除非我不是黎詠君。」她乾淨俐落地應,完全沒將他的詢問放在心上,因為她的心全是她的丈夫以及適才的爭吵。

  當她毫不猶疑地回答他時,他恍如聽到一塊大石落地的聲音。是了,這就是答案,黎詠君永遠是黎詠君,永遠不會對別人動情,因為她的感情早已被人霸佔。

  作繭自縛了兩世,只為聽她親口道一句他早就明瞭的話,他這樣算不算傻?心境的影像逐漸清晰,浮現的竟是她要他來找詠君時的模樣。

  他怎會以為自己對詠君還有奢想?他的未來不早就規畫好了嗎?治好紀倩的病,和她相互依靠一輩子。看他多呆,這就是他的夢,他真正該做並能實現的夢呀!

  「詠君,謝謝你。」他知道此刻的她已聽不見他所講的話,所以他細聲祈願,「但願我們能就此結束前世留下的心結。」

  話才剛落,詠君便不期然開口,「人要活在過去還是未來?」

  「當下。」想也沒想,柏佑便脫口回答她這句似自問又似低喃的疑惑,「人要活在當下,把握住當下即能把握住的事,只有掌握了這一刻才不會有下一刻的後悔。」

  對,就是當下,他要去找紀倩,正式地向她求婚,與她並肩抵抗未來的風雨,這才是他能把握的。

  「當下……當下!」詠君頗受震動,不斷反覆咀嚼這兩字的意義,而縈繞腦際的不是問生的臉,是達官疾痛的喝喊。

  你醒醒,你不是秦扣雲,秦扣雲早在宋朝就陪莫問生一起死了!一起死了!

  長髮垂肩,遮去所有不甘,她的前世苦苦癡纏數十年,該是放下它的時候了,昔時的遺恨,昔時的愛戀,讓它隨風隨塵埋藏吧!對問生的歉,已在不知覺中被對達官的情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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