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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李馨

  橫臂當胸,她擺出絕不妥協、反抗到底的姿態,「要我吃,可以,以車鑰匙為交換。」

  他聞言非但沒有露出怒容,反而從容賊笑慫恿。「你先吃吃看嘛!要是真的難以下嚥,我就讓你回去。」

  「真的?」她不免有疑,「只要我說不好吃你就無條件放我回去?」

  「坐下來吃就知道了。」達官一款熱忱深情將她按坐了下來,「山裡什麼都沒有,野菜最多了,既新鮮又營養,包準你吃了讚不絕口。雖然我們來得匆忙來不及準備,但山裡可用的東西不少,我之前也大致將房子佈置好了,在這裡生活不會有問題的。要不要我餵你?」

  不等她拒絕,他就舉箸夾菜。「來,啊——」

  那股熱切、幸福的笑靨宛如初戀中的大男孩,純稚地討好心愛的人,她不禁猶豫了,傷害他的一片心意好嗎?不覺中唇已然微張,馬上被眼明手快的他送入菜餚。

  「怎樣?好不好吃?」達官渾然不知他期盼的表情揪痛了她,興致高昂地解說:「這盤叫翠玉芹,還有這盤炒嫩筍,用的都是我媽獨創的調味法下去烹調的,口味絕對獨特。」

  獨特的是他,二十分鐘前他還邪裡流氣地將她軟禁在此,二十分鐘後卻亮著一雙瞳直問她菜好不好吃,他是所有矛盾的綜合!面對這麼雙眼,教她怎麼說得出傷害他的話?

  「老婆,你怎麼了?」當他瞄見一抹晶瑩掠過時,他頓然慌了手腳,抬起她別過去的容顏,他清楚地望入淚霧婆娑的美目,「這是我看你第二次哭,你掉的淚水是為了我而流嗎?

  為什麼要流淚?」

  第一次淚是為了被弟弟誤會的他而流,這一次則是因他對她的呵護;他小心翼翼的指傳來他的珍惜,他將她捧在掌心細膩地以深情困住她。從未有人如此寶貝她,獨自在社會打滾這些年來,男人們都是用肉慾飢渴或鄙夷的目光打量她,除了柏佑之外,沒有人用這麼……令她鼻酸的眼神。而柏佑的眼神又帶著太多瞭解、洞悉和憂慮,沒有他的深摯,也沒有他的愛!

  她怎能以為自己抵抗得了他?一生從不流淚的冷血黎詠君只為他而泣,在夢中、在現實裡,都只為他牽動心底最脆弱的溫柔。每滴淚都是愛,都是放不下、拋不去的愛呀!她的前世,她的今生都注定了只看得見他,只聽得到他這麼一個男人!

  「真的這麼難吃嗎?」達官微微黯然,忙進忙出不惜揮汗為她準備了一桌好菜,卻讓她吃得掉淚;真的是他手藝太差,還是拙於討人歡心?因何他的愛令她這般難以接受?

  「我……」快說難吃,說了你就可以走了。

  不要走,你愛他,不論他是不是問生,你都愛他啊!

  「別哭,詠君,我受不了你這樣,你是我帶刺的美人魚,是自負、美麗、神采奕奕的美人魚,不該有淚水,如果待在這裡真讓你覺得委屈……」他無法說出「他會放開她」這五字,他說不出口,他辦不到!

  他是真心想讓這婚姻成真,雖然他並未簽下證書,但在心裡他早就當她是他的妻,早在游泳池那一面——不!該說是早在前世,他就只認定她是他終生伴侶,沒有第二個女人能再撩動他的憐惜,除了他的美人魚!

  要不是她肯為他不惜名譽匆促成婚以保釋他,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卻毫不遲疑地擔下可能被拆穿的後果,又替他面對他不諒解的父母,她的愛無庸置疑。只是,她為的不是鍾達官,而是莫問生!

  誰來告訴他,當情敵是自己時,他該不該吃醋?

  默默返到落地窗前,他失措了。要怎麼做才能勝過前世的自己?要怎麼告訴她他心中有愧歉?要怎麼讓她明白他要實踐前世與她盟約廝守的承諾?要如何補償他於前世先她而走所造成的傷害?他不想提起前世,但和她之間卻處處梗著前世,來這不屬於他的都市,他拋棄了工作,犧牲了自尊,失去了親人的支持,難道這些都留不住她嗎?

  留一個不甘願的人有什麼用?原本他是想讓她慢慢接受鍾達官,但他受不了她哭泣,什麼他都能不在乎,唯獨她的淚。如果留下她只會讓她掉淚,那他情願放她走。

  自暗袋拿出鑰匙丟在沙發上,他沒有回頭,「你走吧!」

  「為什麼忽然改變主意?」

  「因為我沒辦法讓我心愛的女人快樂,我只會讓她哭泣……我要的是她的愛,不是她的眼淚,你快走,省得我反悔。」

  他等待開門聲響起,然而,他等到的是她的擁抱。

  「我不走。」詠君伸臂圈住他的腰,貼在他僵直的背上,呢噥喃語,「我是你太太,做丈夫的怎麼可以趕太太出門?更何況今天是我們新婚日。」

  猛然轉身,他捏住她的纖手,狂喜滲著懷疑說:「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會不會是我聽錯了?」

  詠君勾住他的頸項,溫熱的唇傾近他,「我對紀倩說謊,我主動要嫁你不僅是因為要保護你,更因為我愛你。」

  她親上他的下巴,略帶哽咽,「我愛你。」臉頰,「我愛你。」額頭,「我愛你。」

  她每親一處便說一句,哽咽的嗓音坦露心意而破碎。「我會流淚是因為我愛你,因為你讓我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不敢指望你會出現,你知道嗎?在你出現之前,我的生命是空白的!」

  「哦!詠君!」他將她擁得彼此幾乎透不過氣來。「我的美人魚,你讓我好彷徨,我不曾對人生付出這麼強烈的感情,如火在煉熬,一心只想見你、娶你、愛你,把你牢牢鎖在身邊,這種慾望逼得我快瘋了,逼得我什麼都不顧了……」

  「噓!」她遮住他的嘴,「別說,別給我太多承諾,只要吻我就夠了。」

  掠開她的發,他專注地撫摸著她的眉、睫,沿著完美的弧度下挪,在每處肌膚上燃起火焰,專屬他的火焰,緩慢地側頭與她的唇繾綣,封緘他倆最深的情意。

  衣衫盡解時,詠君只有一句請求,「佔有我,別再丟下我,別讓我感受到孤單。」

  「不會孤單,你有我,永遠有我……」

  ***

  「吃了藥趕快上床睡覺,醫生交代你不能再給心臟負荷,今天你累了一整天了。」柏佑一邊整理文件一邊囑咐。

  紀倩靜靜地盯著他故作繁忙的樣子,輕輕開口,「藥我半小時之前就吃了,還是你看著我吃的。」

  柏佑一愣,「哦!我忘了。」

  「不如說你的心不在這裡吧!」紀倩一語中的,目睹未婚夫不慎被煙燙到的慌張。

  「為什麼這麼說?」

  她還是溫柔地坐在椅內,彷彿透視一切,「你從不在我面前抽煙,而我已經看你抽掉三根煙了。」

  「我——」柏佑怔忡地盯著指間香煙,快快捺熄它。「明明看到我在抽煙,你為什麼不離開?煙對你的心臟不好。」

  紀倩不想指出是他留她下來的,只是低頭說:「你好像並不高興。」

  「我怎會不高興?你倒說說看。」

  「因為你親手將你疼愛的人送給人家。因為你對她仍有眷念。」

  柏佑反諷,「怎不說是你捨不得鍾達官?」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紀倩滿佈淚霧的眼驚怒交加。

  「你怎麼說這種話?」

  「不是嗎?我念著詠君,你想著達官,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是你先道穿,沒必要避諱。」柏佑真想掐死自己,他不是要說這個,但嘴巴就是管不住,「不然你又何必楚楚可憐地要人家記住你的名字?」

  「原來這麼多年你是這樣看我的。」淚,悄悄淌下,而紀倩卻連眼也沒有眨,「我還以為你對我有一點點感情,看來是我癡心妄想過了頭。」

  「紀倩……」

  「紀倩,記歉。」她乾笑,「我的生命自生下來就注定也擺不脫自己的錯誤,才得用名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曾犯過什麼罪孽。柏佑,你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很平靜,只是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我拖累你夠久了,也束縛你夠久了,不應該再霸佔你——這是達官在高雄的不動產,也就是他們可能會落腳的地方,不要問我怎麼拿到的,只管去找你的師妹吧!」

  這是我對你的愛,放你去尋找你的夢想。

  「紀倩!」柏佑才靠近,就被她阻止。

  「不要再過來了,是讓我們弄清楚彼此情感歸向的時候了。別再讓同情和憐憫混淆了你,去找詠君,去找你真正的夢,我厭倦了依賴同情的生活,你就讓我自己決定一回,好嗎?」

  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們都在原地徘徊太久了,只因害怕答案太殘酷,所以都蒙著眼睛提心吊膽過日子,既放不開手邊的,又忘不掉曾經的,這種折磨太痛苦了。

  那纖弱的人兒立在那,宛似傲骨嬌花,雖禁不起風雨摧折卻仍無畏綻放。是什麼力量讓她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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