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心高氣傲的主子?那翦水秋瞳中的懇求可是愛?是誰有如斯魔力改變冰一般的秦
扣雲?!
雖然憂焚猶在雙眉,但她唇邊卻露出淺笑,「小姐,奴婢不知該向你道賀還是為那個男人帶來的麻煩咒上兩聲。」
握住巧兒的手,扣雲第一次感覺到敞開心胸的溫暖,欣然地掀開艷唇,她道:「我想你該同情的是他,因為麻煩全是我惹的。」
頭一回,美得不似人境的飄羽軒,飛揚著充滿和馨的朗笑。
***
「爹,感覺好點沒?喝藥了。」
穆皓在兒子的攙扶下坐起,不用問他也知道府內的死寂所為何來,他搖搖頭拒絕湊近的藥碗,盤踞心頭的,分不清是喜是憂。
「你全部說了?」
問生放下了碗,低垂的眼沒有洩漏任何心緒,「爹怪孩兒?」
穆皓還是搖首,「只是沒料到玨儀也有剛烈的一面。」已經兩天了,玨儀不但沒如往常隨侍在側,連兩個孩子也如同消失般,府內上下氣氛沉凝如墓。「其實當初要你頂替祁兒時,爹或多或少存著私心希望你能不嫌棄玨儀,是爹太自以為是,反而傷害了玨儀——」
問生沒搭腔,憶及那夜的情景,他幾欲被她一遍遍迴響腦際的淒厲指控淹沒,而她之後壓抑的啜泣更令他夢魂難安,設非有伊人的倩影默默支持著,他可能克服不了這一波又一波的自責。
「唉……」穆皓雖樂見兒子覓到了他的鍾情,但卻也心疼媳婦的委屈,「咱們穆家一而再地對不起人家,日後可得善加彌補啊!」
彌補?!問生疑惑:怕只怕她連彌補的機會都不允吶!
「孩子,爹想辭官退隱。」
穆皓突來之語令問生錯愕,「爹何以忽生此意?」
「爹早就想辭官了,官場險詐多詭我已倦怠,這些年來逐漸不堪負荷,以前還有一絲冀盼,怕辭官後你娘找不到我,如今曲兒既已不在,我也沒有什麼割捨不下。京城太嘈雜,爹想歸鄉度餘生,等爹身子硬朗些再擬辭表,你不會反對吧?」
「哪會?問生也正希望孝養您,讓爹不再操勞。辭表就由孩兒來代擬,爹您只管安心休養。」問生似寄盼又似感慨地低喃,「讓我們全都從頭開始。」
「問生!」穆皓因病而顯老邁的臉龐佈滿期許,「爹已經造成太多不幸,答應爹,你一定要幸福。」
「放心,扣雲會讓我們沒有時間去想以前的種種不愉快。」
「扣雲?!是秦姑娘呀?對了,爹尚欠她,不知她要什麼,你想我那塊御賜的如意她會不會喜歡?」
「不用了,她托我告訴您,她要的孩兒已經給她了。」
「是穆家媳婦的位置?」
「不。她要的很簡單,她只求有夢。」
而在他懷裡,她找到了無仇無恨無風無浪的溫暖和——夢!
退出靜室時,問生有點掛憂,爹愈來愈沒有元氣,失去妻子的消息擊垮了他,他們的愛深摯得令人歉吁……倏忽雙耳一動,他護住房門沉喝,「是誰?」
「你的仇人。」冷硬聲音方鑽入耳,他就輕若微塵地自簷上躍下。
「石巖軍!」驚詫只掠過他的眼,旋即又馬上渾身警戒,「你如何知我在此?」
「意外嗎?唔——我是該叫你穆祁還是莫問生?」不待他言,他就罩起殺氣,「把扣雲放了!」
「扣雲?!」正在猜測是否是扣雲坦訴他來歷始末時,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又將他思慮的可能性打散,「扣雲沒回去?」
「少裝蒜!」石巖軍的動作快若閃電,問生尚未眨眼就被對方手中森冷長劍架上脖子,「你把扣雲藏到哪去了?」
問生沒有瞄一眼那柄閃閃晶亮的劍鋒,也無絲毫慌懼,敏捷的腦筋一轉就猜出其中必有誤會,現在逼得他親自現身,想必他已經偷偷搜過御史府,「你不是找過了?」
劍芒沒入皮下一分,血立刻滲紅了銳利的森冷。
「把扣雲交出來。」他一字一字如冰塊墜地:「別逼我血洗御史府。」
那隱於冷酷背後的是什麼?問生不動聲色地直視石巖軍,驀然想起扣雲被蛇噬時的自己……「你愛扣雲?!」
巖軍眼色一閃,劍推更深,「讓我問第二次,就是你血濺五步之時。」
「我想我們有必要談談。」
「我不想廢話,你交人,我走;不然我的手下個個不懂何謂手下留情。」
「我以為我們是值得信任的敵人。」
「在你擄走扣雲的那刻起就不是了。」瞇起盛溢著憎惡的瞳,飄蕩腦海的是縷哀怨淒絕的啜泣,以及那無助抽搐的身形。「是我看走眼,居然還替你說項才害了扣雲。」
他打了個奇怪的手勢,四周屋頂上立即冒出勁裝黑影,石巖軍剛峻的臉孔泛開邪魅的冷笑,「一個小小的御史府該要不了兩刻鐘就能夷平了吧?」
「不管你相信與否,我沒有勉強扣雲跟著我,你因何沒接到她的訊息我不清楚,但請你撤走你的人,別驚動府內任何人,他們是無辜的。如果你有何怨懣或誤解,衝著我來就是。」他重申,「請你記住,在這裡我不是瘟神而是穆祁!」
石巖軍利刃般的眼一掠精光,「你沒有囚禁她?」
問生沉默了半晌,才決定不隱瞞,與他四眼交接,他將自己熾灼的情感暴露在兩泓深潭中,「我——只是個和你一樣的男人。」
一樣傾慕著朵飄雲的平凡男人。
石巖軍怔忡,啞然失笑,那無聲的苦澀梗在喉中化也化不去,「是你?!你就是她苦苦追尋的夢?!」
且不論其間有何差錯,他深信一個說謊的人不會有如此澄澈的眼神,既然他也承認對扣雲的情,自然不會加害她,這麼推演下來只有一種結果;她之所以沒聯絡他,全因為這戴著面具的男人!
劍,緩緩地離開血肉,刺目的赤液沿著劍勢滑落。
「告訴我,扣雲有沒有表明愛你?」
「她……說回飄羽軒煉絕毒解藥。」
「解藥?」巖軍低喃,僵硬的神情清冷蕭瑟,「才多久的工夫?!扣雲認識你才多久?你竟能使她為你心折,莫問生啊!你要我如何看待你們?」
由敵人變成仇人,再出仇人換到心上人的意中人,這等局面該怎麼了?他又該如何自處?阻撓?退讓?報復?祝賀?他的心呢?他放在扣雲身上的心要得回來嗎?
兩個男人如木雕泥塑就這樣杵著相對,愛上同一個女人的甘苦流竄交雜於兩方之間,不露毫末激越的挺立之下,是狂拍紛湧的波濤。
「今天是第三天,她會回御史府,我想就讓扣雲和你敘敘聊聊吧!」
「回來?帶著解藥?」巖軍表情起了變化,「她是這樣告訴你的?」
見他面色悚整,問生不覺也奇怪起來,「有什麼不對?」
「絕毒非尋常之毒,解藥也不可隨便煉製,普通需耗上七日夜才能功成,強煉藥丹會散去三成功力的,師妹也真是妄為,為什麼不考慮清楚?」
「你說扣雲會為了解藥而損至內力?」問生一驚非同小可,他已經傷害了所有人,不能連心愛的她也因他而苦,「石兄,恕我冒昧請托,快回去阻止扣雲,她怎麼這麼傻?阻止她!瘟神已欠了千人萬人,別讓她也受累!」
「你——」
「總護法,有大批官兵朝這來了!」
「官兵?!」兩個男人異口同聲,看向報訊人。
「領頭的是大內二品帶刀。」他們全等著巖軍指示。
「怎麼回事?」頸後涼意倏據。「不好,我的身份曝露了,石兄,你們快走吧!那些官兵可能是來抓我的。」
糟!他忘了威脅獄囚嫁禍之事!石巖軍的心霎然揪絞,他一生行事雖不擇手段,但卻不曾誣陷仁義,這無端之災是他的錯。
「我要走了,你的親人怎麼辦?」他極速理出頭緒,「這回派來的二品帶刀董樹伍可是心狠手辣之輩,不宜正面衝突,先離開再圖他計。」
「不行,我爹正病,況且他身為御史,若倉皇而逃必辱及他老人家一生清譽,禍是我闖,由我收拾即可。」
「你聽不懂我意思嗎?」巖軍掀眉快怒,先遣部屬現身拖延官兵才又開口,「董樹伍是一介莽夫,他不可能和你論理,凡被他踏過的房子沒一棟完整留下,只要他步入御史府,遭殃的不只是一個人,別以為你束手就擒就能了事!」
問生進退維谷,幸賴豐富江湖經驗,立刻便下決心,「那有勞石兄先帶家父,弟媳他們離開,由我留下處理。」
「你留下只有死路一條,董樹伍不會給你解釋的機會,還是跟我走吧!」石巖軍耳聞府外喧嚷震天,心下更急,「官兵來者眾多,我的手下撐不了多久的!」
「我如果不留下,官兵馬上就會追上你們,別管我了,快將我爹帶走!」問生領他重入房內,未待驚醒的穆皓髮問便道了句歉,「爹,事不得已,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