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ce,你怎麼了?」莊彥隆拉住她。「我發誓不提她了,你不要生氣。」
「把小威還給他媽媽。你要孩子,我可以生。」
「這怎麼成?小威也是我的骨肉啊,他是莊家的長孫,我爸爸媽媽最疼愛的金孫,怎能還給那個女人?她要打撫養權官司,我就跟她鬥到底。」
「小威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而且她一直當家庭主婦,親自帶大小威,母子的感情很好,而小威對我很排斥,我不認為我可以取代他媽媽。」
「Grace,我只求你有一點點耐心,我們也需要一點點的時間,你都可以去老人院照顧不相干的老人,為什麼不能為我的孩子付出愛心?」
「『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Grace,你能把愛我的心分一些給小威嗎?」莊彥隆按住她的肩頭,神色顯得焦躁。
「我試過,但是他不要。」沈佩瑜想到那孩子的敵視眼神,頓覺十分挫敗,無助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彥隆,你有沒有瞭解過,我要的只是一份完整的愛情空間?只有你和我,沒有別人,我為你生下我們的孩子……」
「小威怎麼辦?」他放開了她,語氣平板。
「小威屬於他媽媽。」
莊彥隆臉色凝結,轉過身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包煙,不發一語地點上。
*
聞到刺鼻的煙草味,沈佩瑜的心被刺痛了。她只是陳述她的想法,為何他不嘗試瞭解,反而以冷漠來回應她?
她尚且像個嬰兒渴求愛的滋潤,他能不能不要需索太多啊?
她仰起頭,看到一輪早升的慘白月亮,在藍藍的晴空下,顯得孤獨而冷清。
快黃昏了,她的心情也變得灰暗。
她直接走下斜坡階梯,不管彥隆有沒有跟上來,她就走自己的路。
離開草原,經過賣土產的商家,走上公路,在這個非假日的傍晚,來往車輛不多,她盡可以走得輕鬆,但她的腳步就是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身邊傳來煞車聲,莊彥隆打開車門,以命令的口氣說:「上來!」
她茫茫然上車,回到他們今晚投宿的民宿「緣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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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的夜色特別暗沉,望出落地窗,灰濛濛的濃霧掩蓋住一切。
沈佩瑜蜷縮在沙發,無意識地轉過幾個電視台,將音量調到最小,看電視上的人物說出無聲而空洞的話。
時間亦是空洞地溜過,她的心被丟在某個空洞的角落裡。
手機響起,從吃完晚飯就開始睡覺的莊彥隆醒來,睡眼惺忪地說:「Grace,幫我接。」
「自己接。」
唉!還在發小姐脾氣?莊彥隆伸手在床頭摸了摸,抓到了手機。
「媽,你們回來了……對,我在清境農場……什麼?」他睡意全消,整個人跳了起來,在房間定來走去:「她帶走小威?姊姊怎麼看小孩的……什麼時候……可惡!我馬上去屏東找她……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帶小威回台北。」
講完電話,莊彥隆臉色鐵青,「啪」地一聲,用力合起手機蓋。
「彥隆?」沈佩瑜猜到怎麼一回事,不安地問道。
「Grace,收拾東西,我要去一趟屏東。」莊彥隆一邊說著,一邊將她放在桌上的化妝包掃進旅行袋,急促地說:「那個賤女人!她趁我爸媽還沒回來,我們又出來度假,竟然幫小威辦轉學,我姊姊晚上去安親班接人,這才發現人丟了,他媽的!她一定帶他回屏東娘家了,我這就去要人!」
沈佩瑜想也不想,扯住她的旅行袋:「你不要走!」
「我一定得趕去,法院都還沒判出來,她竟敢搶走小孩!」
「彥隆,我們好不容易湊出時間在一起,你不要……」
「你快換衣服,算了,穿這套休閒服也沒關係,再加一件外套。」他順手將她的外套丟進她懷裡。「我載你到埔裡,你自己找車子回台北,以後我們再找時間出來。」
「九點多了,你到屏東都半夜兩三點了,改天再去行嗎?」
「我就是要半夜找人,不然等到天一亮,她又不知道把小威藏到哪裡去,她那個惡劣個性我還不瞭解嗎?快點,去穿鞋子。」莊彥隆動作很快,說完話時已經穿好鞋襪,拎起他那包尚未打開的旅行袋。
「我不走。」她搶回她自己的旅行袋,聲音有些顫抖。
「你別鬧了,你現在不跟我走,明天你要怎麼下山?」他又要扯回來。
「那你不要走呀,讓小威跟他媽媽在一起幾天,有什麼關係?你既然打算跟我結婚,我難道不比小威重要嗎?」
「開玩笑!小威是我的兒子,你不能將心比心,體會我當爸爸的心情嗎?」莊彥隆開門走了出去。
沈佩瑜激動地說:「我可以體會!可是你又體會到我的心情嗎?」
「去拿你的行李!我去Check out!」他直接大步往前走。
「我不拿,我要你留下來!不能說走就走!」她又追上去。
緣山居民宿規模不大,短短的二樓走廊一下子就到樓梯口,莊彥隆轉頭大聲吼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最好不要煩我!在我發動車子以前,我要看到你穿好衣服、拿著行李等我!」
望著那張兇惡扭曲的臉孔,聽到令人膽戰的忿怒聲音,沈佩瑜不寒而慄,心底的創疤隱隱作痛,好久以前,她也被另一個男人大聲斥責……
「彥隆!」但她還是追下樓梯,只企求抓住愛情的尾巴:「我拜託你,你今天晚上留下來,明天再走好嗎?」
「Check out!快點!我趕時間!」莊彥隆朝櫃檯大喊,丟下鑰匙,順手扔出幾張千元大鈔。
「彥隆,我跟你一樣不喜歡她,可是我也是女人,我瞭解她的心情,你們全家阻擋她回來看小威,雞怪她要使出這麼激烈的手段,你……」
「你不用跟我說道理,你不喜歡小威就說一聲,我不會勉強你去當他的媽媽,我不娶一個沒有愛心的女人做老婆!」
「彥隆……」她的淚珠在眼眶打轉。
「我知道你是千金大小姐,我也不想讓你委屈,但是我拜託你,多為我想想,不要老是鬧意見,更別把我當做你銀行的部下,什麼都聽你的!我好歹也是個公司老闆,我有我男人的自尊,你再隨便發小姐脾氣的話,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好了沒?」最後三個字是向著櫃檯說的。
「莊先生,找您兩百元。」櫃檯後面的男人遞出一個找錢盤子。
「給你們當小費!」莊彥隆走出一步,怒道:「你還不去拿行李?」
沈佩瑜愣在原地,仍無法從他的指責裡回神過來,她緊咬嘴唇,不願讓眼淚流下來,就因為她從來不是個亂發脾氣的千金小姐,所以她不會隨便哭鬧!
「你不跟我走,你就自己走下山!」莊彥隆冷冷地說著,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
櫃檯後面的男人說話了,不急不緩:「這裡每天有固定時間的客運班車到埔裡,下山不是問題。」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在沈佩瑜耳畔!這個聲音消失很久了,偶爾在午夜夢迴時來驚醒她,如今,卻真實地出現在身邊?
她吃力地轉過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個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方,櫃檯後面的男人,竟然是近兩年不見的康仲恩!
他早就被她踢到記憶的邊緣了,為什麼他會出現在緣山居呢?他自天星銀行辭職後,就像在人間蒸發了,正如八年半前,他無聲無息地從她生命裡消失,留下孤獨無依的她……
他沒有看她,只是低頭整理帳單,彷彿剛才不曾講過話。
「Grace,你到底走不走?」莊彥隆走回來扯她的手臂。
「我不走!」她不讓他抓。心情紊亂至極,朝他大聲說:「這是我的假期,我自己度假,不行嗎?我為什麼一定要回去?」
「自私!任性!我沒空理你了。」
莊彥隆忿忿地罵了幾句,將煙蒂丟在地上踩熄,轉身就走。
「彥……」她該追上去嗎?繼續去愛這個罵她的男人嗎?
她摀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絕望的哭聲;眼角一瞥,她看到康仲恩在看她。他這個結了婚的男人,是不是在欣賞她一再被拋棄的好戲?
天哪!何處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跑回樓上,衝進房間,「碰」地一聲關起房門,轉上門鎖,勾起絞煉,頓時淚下如雨。
她直接撲到床上,蒙起棉被,盡情地放聲大哭。
她一直以為彥隆是她最終的停泊港灣,誰知道港灣是夠大,卻任她這艘小船四處飄蕩,毫無目標地尋求庇護,到了最後,她仍是孑然一人。
此時此刻,她不再是幹練冷靜的銀行副總裁,她只是一個孤獨的小女孩,沒有人能瞭解她的空虛,更沒有人明白她對愛情的渴望;在摘下職業面具的休假日裡,她不過想當個讓人疼愛的小娃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