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既然已經重新開始,他只期待和她平靜地攜手共度一生啊……
「佩瑜,我們的感情這麼久了……」
「早斷了。」
「我們又在一起了,佩瑜,我愛你啊!」他急得上前握住她的手臂。
「快三十歲的女人,講的是現實,愛情不過是童話。」她很鎮定地說。
「愛情不是童話,是真心的承諾!不是金錢可以代替的。」
「愛情裡面的承諾和負擔太多,很辛苦,我只想過好日子。」
「我也可以給你過好日子,雖然不富有,至少衣食無缺!」
他的手掌愈捏愈緊,幾乎掐碎她的骨頭,那股痛楚從她的手臂傳到心口,狠狠地揪了她一把。
她閉起眼,做個深呼吸,又睜開眼,用力掙開他的手掌。
「你不要勉強你,我也不會勉強我。」
「佩瑜……」這聲叫喚十分無力。
他是不會勉強她的,多年來,他本來就祈禱她能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如果她按照她目前的價值觀,找到她應有的幸福,他又怎能勉強她拋掉城市舒適的生活,和他一起到山上辛苦種花呢?
他抬起頭,四周聳立高樓大廈,就像為他立下巨大的愛情墓碑。
沈佩瑜轉過身子,冷冷地說:「你回去吧。」
「佩瑜!」
「你還不回去?!」她眼淚已經掉出來了,她不想讓他看到。
「投資花園的錢……是你自己的吧?」他語氣極為沉重。
「我哪來那麼多錢?我都跟你說過了,有我姊姊的、嫂嫂的、朋友的,就是沒有我的!」
「有……一百萬。」
「一百萬就一百萬,你以後記得還我就是了。」
她頭也不回地跑進通往中庭的鐵門,把康仲恩拋在外面,本想叫他不要開夜車回去的話,全部跟著淚水咽進肚子裡。
被趕走的滋味並不好受,她也嘗過;但她不是要報復,她只是希望他死了心,回到山上,繼續心無旁騖地照顧哥哥、曉虹,還有她為他投下所有心意的花園。
回到住處,關上大門,她虛脫地靠在門上,放眼望去,是一片雜亂的客廳,到處堆滿大小箱子,等待她收拾、封箱、離去。
都告一段落了,她好累……
來到餐桌前坐下,雙手撐住額頭休息。
擺在桌上的幾張紙映入眼簾,一張是房屋貸款利息收據,即使她可以拿到最好的優惠利率,但一個月還是得扣繳近十萬元的本息。
她抓過另一張紙,「手術同意書」幾個綠色大字令她心驚膽跳,左手肘不自覺地摩擦左腋,去感覺那個柔軟卻多餘的瘤塊。
長在左乳旁邊的這團東西,像一個惡靈窺伺著她,一天天侵蝕她的心,分分秒秒剝奪她的意志力……
她拿起筆,簽下名字、身份證字號、地址。
寫到一半,她猛然站起來,將手術同意書撕個粉碎。
紙片飄飄,有如她未知的命運,不知落向何方。
她走到落地窗前,緊緊扯住窗簾,流淚望向黑暗的天空。
長夜漫漫,她將如何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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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炎熱的午後,太陽強烈,清境的空氣仍帶有一絲清涼。
「唉!」
康伯恩坐在輪椅上,在緣山居的大廳轉來轉去,大黃狗阿黃也搖著尾巴,跟他一起繞圈子。
他一邊歎氣,一邊東看西看,前一分鐘還在看香草專區的精油、香皂、蠟燭、食品等各種產品,下一分鐘又溜到櫃檯前,對著貼在上面的海報發呆。
「大康啊!拜託你別帶阿黃團團轉,我都被你們弄暈了。」
柯如茵以手支頤,懶洋洋地撐在櫃檯上,無可奈何地陪他大歎一聲。
「你點上薰衣草精油了嗎?不是可以讓人心神鎮靜?」
「早點上啦,就是鎮不了你們心浮氣躁的兩兄弟!」
「我擔心仲恩啊!」康伯恩又將輪椅駛向靠花園的窗邊,拉長脖子找了一下。「我看不到他,這麼大的太陽,絕對不是種花的好時間。」
「他在挖水池啦,不戴帽子也不穿長袖衣服,他是存心曬死自己。」
「他打從台北回來,就變成這副德行了。」康伯恩又擔心地向窗外尋覓。
「還有這件雨衣呢,他中午一打開,就發瘋了。」
柯如茵從櫃檯下面拿出一個包裹,亮出一件黃色雨衣,再翻過牛皮紙的正面,上面的寄件人正是沈佩瑜。
康伯恩靠近櫃檯,仔細讀著上頭的地址,一對濃眉慢慢打了結。
「大康,別把眉毛皺成毛毛蟲。」
「唉!怎麼會這樣,說散就散?我還以為年底可以幫仲恩辦喜事呢。」
「我才說呢,小康怎麼不努力挽回?要是我,就天天賴在佩瑜姐姐她家大樓下面……啊,你的手機響了。」
「拜託,幫我戴耳機。」
不用康伯恩拜託,柯如茵早就跑到他身邊,把擱在輪椅上的免持聽筒耳機幫他戴上。
「康大哥嗎?我是孟詩雯,來通知你錄用稿子了。」電話那邊是在報社副刊工作的孟詩雯。
「啊,孟小姐,謝謝你,這是這幾天來聽到最好的消息了。」康伯恩露出笑容,朝柯如茵點點頭,她也會意地比出大拇指。
「你上次那篇文章刊出來,我們收到很多讀者迴響,大家對你很好奇,覺得一個身體不方便的人,怎麼能寫出那麼幽默的文章呢?」
「我這人本來就比較搞怪,現在手腳不能動,只好在腦袋瓜裡作怪,自娛娛人了。」
「康大哥,你太謙虛了,真希望趕快看到你的下一篇文章,如果等不到,我可要天天打電話跟你催稿嘍。」
「糟糕,那我只好拔掉所有電話線、關掉手機,重新過我的隱士生活了。」
「你放心好了,我電話找不到人,還準備上緣山居見你一面呢。」
「逃不掉了。」康伯恩哈哈笑說:「沒有人會為了工作來緣山居,你想度假的話,我請緣山居幫你打折優惠。」
「好啊,多謝康大哥,我再check時間,就麻煩你了。」孟詩雯頓了一下。「學長還好吧?佩瑜突然說要去歐洲自助旅行三個月,他們吵架了嗎?」
「佩瑜不是要結婚嗎?」
康伯恩大驚,立刻用力眨眼,柯如茵見狀,也湊到耳機旁邊一起聽。
兩人的表情愈來愈驚訝,最後,她幫他拿下耳機。
講完電話,康伯恩趕忙大喊:「曉虹!曉虹!」
康曉虹從旁邊的餐廳跑出來,手裡捧著一個小蠟燭,開心地說:「爸爸,你看,我做好一個香草蠟燭。柯智山還在奮鬥,做不出來哩!」
「曉虹乖,爸爸待會兒再看,你去花園找叔叔,說爸爸找他,他如果不肯進來,你就說,爸爸抽筋了。」
「好滴!」康曉虹覺得有趣極了,蹬蹬地跑走。
汪汪!阿黃也猛搖尾巴,興奮地跟著跑出去。
不到一分鐘,康仲恩衝了進來,滿手滿臉的汗水和泥巴,神情緊張地問:「哥,你哪邊抽筋?」
「這麼好騙?」康伯恩搖頭笑說:「難怪一下子就被佩瑜騙倒。」
康仲恩瞧見老哥一臉笑意,自己卻急得差點心臟停止,馬上拉下了臉。
「你沒事?你怎麼可以當放羊的孩子,教曉虹說謊?」
「放羊的孩子可多了,剛剛我和孟詩雯通電話,她說佩瑜根本沒有結婚,只是搬回她爸爸家,然後要去歐洲旅行三個月,我們愈講愈覺得不對勁,她現在馬上打電話跟佩瑜求證。」
「什麼?」康仲恩以為是自己中暑,聽錯話了。
「好話不說第二遍,等電話吧。曉虹,拿蠟燭給爸爸看,哇,好香!」
相對於老哥的氣定神閒,康仲恩一顆心簡直快悶爆了!她沒結婚?然後呢?去歐洲?然後呢?再然後呢?她為什麼要騙他?
他無法思考,只能在大廳不斷地繞圈子,阿黃也晃頭晃腦地跟著他繞,柯如茵喊了一聲頭暈,起身去沖了一杯安神鎮靜的薰衣草茶。
不知捱了多久,手機鈴響,康仲恩忙將雙手在牛仔褲擦了擦,接了起來。
「康大哥,我告訴你,佩瑜沒去歐洲……」孟詩雯劈哩啪啦地說。
「我是康仲恩。」
「學長!」孟詩雯驚呼一聲,又定下心神繼續說:「學長,我是孟詩雯,你應該記得我吧?佩瑜的同班同學,以前常常跟她在一起……」
「你快跟我說,佩瑜到哪裡去了?」他急得失去理智,沒辦法和她敘舊。
「佩瑜不在家,她手機也關機了,我問她家李嫂,李嫂說她工作辭了,回家住兩天,又說要開車到處散心,也不知道她會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反正這幾年她也很少回家;我又打去天星銀行,他們說她出國念博士,離職了。學長,你看,她對不同人,都有她合情合理的說法,她是存心躲所有的人。」
不!她給他的理由,絕對不合情合理,這不只是躲避,而是傷害他了。
他幾乎失去信心地說:「會不會……她真的跟別人秘密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