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仍然說不出話來,也叫他保重嗎?
「林桑!等等啊!等一下啊!」一位歐吉桑跑了過來,蹬地跳上車,一下子把沈佩瑜擠到車廂裡。「呼呼,還好我跑得快……小姐,坐啊!」
林桑也回頭笑說:「小姐,你先脫下雨衣,我再開車。」
「喔。」沈佩瑜趕忙放下雨傘和行李袋,慌亂地解開雨衣鈕扣。
歐吉桑一屁股坐在前面座位,開始和司機聊天:「林桑,我看到新聞了,你家老大在全國運動會跑第一名,比賽得冠軍哦。」
「呵呵,他說賺到下學期的獎學金了,這囝仔真乖,肯打拼,有機會保送他們體育系的研究所。」
「啊,林桑,你出運啦,以後不用辛苦跑車了……咦,小姐,你坐呀,現在大家都開車上山了,很少人搭客運,都是我們住山上的人在坐。」
「小姐好了?」司機從後視鏡笑瞇瞇地瞧她,立刻踩動油門。
「哎……」沈佩瑜想喊等一下,她手裡有一件濕淋淋的雨衣,腳邊還有一把雨傘,可是車子的震動讓她急忙扶住座椅。
車窗拂過雨絲,外頭的康仲恩跟她揮手,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下意識地往後走,以為他會定格在後面的車窗,她也可以捉住那抹難以忘懷的微笑。
車子往前駛去,掠過雨、霧、花、樹,他消失在她的視線裡:轉過一個彎,緣山居也看不到了。
她終於坐了下來,抱著一團濕透的雨衣,心口揮之不去的仍是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她告訴自己,是結束了,她今生的愛情都結束了。
第四章
假期結束,生活恢復正常。
沈佩瑜靠在沙發軟墊上,蹙攏眉頭研讀資料,又是一個在家加班的夜晚。
電話鈴響,她知道是誰打來的。
「Grace,你們樓下的警衛發什麼神經病?我就在門口,他不讓我進去,你下來說一聲……」莊彥隆氣急敗壞地大叫。
「是我吩咐他,不讓你上來的。」
「什麼?Grace,你說什麼?」
「莊先生,我們結束了。」
「Grace,等一下,你不要生氣……」莊彥隆似乎調整一下呼吸,改以最緩慢的磁性聲音說:「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跑到屏東去,可是那女人吵到社會局的人都出面了,我不得不留下來處理。接下來你也知道,我本來就安排到美國接洽廠商,我每天都打電話給你,可是你不是關機,就是電話留言;打去銀行也幾乎不在,Grace,你知道我有多急?一下飛機就趕了過來。」
「我很好,不用擔心我。」
「Grace,不要這樣,我選了一顆鑽戒,專程來向你賠罪。」
「你不是有你男人的尊嚴嗎?我承擔不起你的賠罪。」
「唉!Grace,我錯了,好不好?要不,我們下星期再去度假?我保證這次不再讓其它事情打擾我們,你要怎樣就怎樣,我都聽你的。」
「我工作很忙,沒辦法請假。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掛斷了。」
她直接掛斷電話,拔掉插頭,打算明天就去換一個號碼。
這次慧劍斬情絲,她很訝異自己心情之穩定、處理之明快,不過哭了一夜,她就知道該怎麼做:或許,她根本不愛莊彥隆,他只是填補她感情空窗的替代品罷了。既然不好,也不適合,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丟棄。
她拿起手機,她的手機也換過門號了,她不怕莊彥隆再打來騷擾。
又是星期五晚上,也該打個例行電話回家報平安了。
「喂!」那邊傳來她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媽,我是佩瑜。」這個媽媽,是她五歲以後出現的繼母。
「哎喲,佩瑜啊!」沈媽媽誇張地驚喜叫著。「好久沒看到你了,我才跟你爸爸說,不知道佩瑜在外面生活得如何,你爸爸叫你搬回來住,家裡有人煮飯打掃,你回來也輕鬆。佩瑜,回來住吧,不要讓爸爸媽媽擔心。」
她父母會擔心她才怪。沈佩瑜淡淡地說:「我住這裡離公司近,附近有超市、餐廳,買東西很方便,你們不用擔心。」
「唉!你總是這麼說,你畢竟是我們沈家最小的女兒,我最掛心的就是你,偏偏每次你打電話回家,我們都不在,李嫂講話不清楚,不知道你到底好不好。佩瑜,星期日回家一趟吧?」
「好。」
「佩瑜啊,有些話,咱母女私下說說吧,我怎麼聽你二哥說,你交了一個有老婆的男人?」
「他早就離婚了,而且我跟他分手了。」
「呼,分了最好。我說佩瑜,女孩子千萬不要交上有婦之夫,他佔你便宜,吃虧的都是你自己,萬一讓他老婆抓奸,還要被抓去關,你要小心啊!」
她這位繼母應該是最幸福的第三者吧,元配才剛死,她就進門接收了四個女兒,連帶「外面生的」兩兒一女也雞犬升天,難怪明白前因後果的親姊姊們一直不願意喊她一聲媽媽,她卻是年幼無知,敵我不分,從小就喊習慣了。
「媽,你不用操心,感情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佩瑜,你幾歲了?二十五?」
「我滿二十八歲又七個月了。」
「哎喲,瞧瞧我老人忘性,唉,你二十九嘍!不要再揀東揀西了,媽媽這幾年來,台灣、美國、加拿大、日本幫你介紹那麼多人,你就一個也看不上?」
「婚姻的事,不能勉強。」
「現在你回來那麼久了,心也該定了,我再幫你找一戶好人家,安排時間相親,一定要把我們朝陽集團的小子金風風光光嫁出去。」
「嗯。」相就相,她自有應付的方式。
「佩瑜啊,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你要唸書、要到外面工作,爸爸媽媽就由你去;你想自由戀愛也沒關係,只是我們的身份不同,有人肖想少奮鬥二十年,存心欺騙我們沈家女兒的感情。你看看你二姊就知道了,當初我就說那個姓林的心術不正,你二姊不聽,硬要跟他結婚;你爸爸也算疼女婿,幫姓林的安排職務,誰知道公司被他搞得亂七八糟,還拿錢去外面養女人,唉!當初你二姊聽我的話就好了。雖然我是後母,可我把你們四個當做親生孩子,你們對我不滿、不肯叫我媽,我都忍下來了,媽媽不求什麼,只求你們姊妹幸福啊。」
「媽,我都明白。」她有些煩了。
「唉!佩瑜,你從小就是最乖的孩子,也不枉媽媽疼你。」沈媽媽的聲音很感慨,又是說個不停:「你現在更懂事了,不像以前,愛上一個人就死心塌地,我那時候真是嚇死了,你一個女孩子跑去台中找男生,你四姊勸都勸不回來,還好我去罵那個小伙子一頓,讓他知難而退,他家都破產了,還敢肖想我們朝陽集團的千金……」
「你說什麼?」沈佩瑜渾身一顫。
「啊?佩瑜,媽媽是為你好,你看,那個男生他家工廠爆炸燒光了,死了兩個工人,他爸爸也燒得躺在加護病房,他媽媽又有什麼心臟病的,不是我無情,而是他家情況這麼糟糕,他巴住你,還不是想透過你,跟你爸爸拿點錢?媽媽是個明白人,一眼就看穿他的目的……」
「你跟康仲恩靜過話?你什麼時候遇見他的?」
「你都忘啦?我特地下去台中,帶你回學校考期中考,哎呀,那麼久的事情,什麼時候碰上他都忘了,你忘了也好,我就說初戀最不可靠了,小孩子的遊戲,玩玩就算了,不要當真。」
「媽……」這聲媽喊得十分艱澀。「我還要趕公事,有事回家再說。」
「你回家叫李嫂幫你炒幾樣菜,我們不在家,你就自己吃啦。」
電話那端傳來絕情的嘟嘟聲,刺得她耳膜發疼。
她緩緩放下手機,關掉電源,放到桌上,她看到自己的手掌在發抖。
為什麼?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媽媽見過康仲恩?他會趕她走,就是因為媽媽說了刺激他的話,讓他自尊心嚴重受損,忿而遷怒於什麼都不知道的她嗎?
揪心的一幕飛過眼前,回憶讓她的心再度淌血。
歸納那天在醫院的情況,應該是她出去買東西時,繼母到加護病房找她,遇上了康仲恩,大概冷言冷語說了一些話,然後她回來,他就向她發作了。
接下來,康家父母相繼過世、康大哥出車禍,命運將他們遠遠地隔開。
也許,他們可以不分開的,只要他願意來找她……
她遊魂似的起身,來到後陽台,取下晾曬在衣架上的一件黃色雨衣。
那天下車,她將沾有污泥的雨衣塞進旅行袋,把雨傘托司機先生歸還。
傘,散,她討厭一切不吉利的東西。
雨衣尺寸很大,她拿到房間床上攤開,仔細地折疊起來。
以前,她不會洗衣服;現在,她會用洗衣機洗床單、窗簾、枕套,也會買各式的洗衣精清潔污漬,更會拿著刷子,細細地刷掉雨衣上的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