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當一個男人面對重考或當兵的岔路,到時候他拿什麼去見他女朋友?」
「那學長你呢?為什麼同樣是高三了,你就有心情來練舞幫我帶活動、亦翔學長也還有時間跟阿靜一起在學生會?」
「我們不一樣。就拿吃冰這件事來說好了,」他又咬了一口冰,「剛才我問你想不想吃,你完全不考慮。阿秀大概也會覺得對身體不好之類的,不會想吃。
但是我和亦翔會願意為了『過癮』這麼簡單的理由,就算覺得冷得要命,我們還是喜歡在這種天氣吃冰。阿秀他想要有平順的未來,所以他做每件事都是在為以後鋪路,除了之前那些要玩大家一起玩的女朋友以外。我和亦翔不是,我們追求的是一時的痛快,瘋狂的青春與回憶。」
「這樣玩,你們就不擔心考試考不好嗎?」我還是不解,為什麼接近的年齡卻裝載迥異的靈魂。
「我們怎麼可能不care?」宇庭學長笑,「只是,我和亦翔都覺得,賣力到哪裡,就考得上哪裡。多花太多時間在唸書上面,以後回憶起來,生命會空洞得可憐。所以我們把時間攤成兩半,一半拿來做正事,一半拿來和你們這群學弟妹一起混。」
「那,學長他為什麼就不覺得光是唸書太悶?」
「我說了,他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如果他不愛你,他連應付你都不願意。」宇庭學長把吃得乾乾淨淨的棒冰棍用力往垃圾桶丟,正中紅心。「走吧,我們進去吧。」
「不要了,我想在這邊。」
「進去吧。一定有很多人等著跟你跳舞。」宇庭學長做出邀舞的動作,牽起我的手。「而且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在這邊,你別讓裡面的女生損失慘重。」
「宇庭學長你還真敢講。」話雖如此,我還是跟著宇庭學長走進去了。
第五章
一進門,曉綾就神色匆忙地把我拉開。我一邊追著曉綾的腳步一邊猜到:是秀才來找我了。
「什麼時候秀才也變皇帝,我還得被欽點啊。」我悶悶地念了一句,音量壓得低低的,原以為會被會場的吵吵鬧鬧壓過去,哪知道剛好在換歌,被秀才聽見。
「如果是欽點,你還能抗旨到現在嗎?」他笑著拉過我的手。
以前的我好愛看到秀才的笑,覺得好溫暖;現在我卻覺得,那張笑臉好可怕。
我越來越不懂秀才在想什麼。以前不懂,無所謂,距離感反而增進我對他的敬畏;現在不懂,有所謂……事關我該不該馬上,離開他。
「我想你應該不會打算在和我跳舞的時候,心裡還想著上一個舞伴吧?」音樂放下來,是慢舞。秀才握緊我的手,我抬起頭就看到他幾乎要噴出火焰的大眼睛。
「我的上一個舞伴剛才還為你說了不少好話。」我沒好氣地跟著他的腳步慢慢回到拍子上。
「他當然要為我說好話,難不成還橫刀奪愛嗎?朋友妻不可戲,他也不想再被流言說他搶我女人了。」
「可是我還不是你的妻,還有,女人這種說法太成人了吧,你我都只是高中生。」
「會是的。」他低頭下來想吻住我的唇。我別過頭,讓這樣的親匿變成禮貌性的距離。「為什麼躲?」
「如果你真的要忙唸書,或者打算躲我躲到畢業,現在就不、要、吻、我。」我字句鏗鏘,不留一點餘地。
他不正面回答關於他莫名奇妙的忙碌或躲避的話題,神色自若的把話題撇開:「剛才宇庭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你這個人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如果不愛我連應付我都懶。」我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他一眼,「所以你現在是特別來應付我的?」
「我怎麼會應付你呢?」
「自己幫我接下跳開場的差事,偏偏又不來看,不是應付是什麼?」說著說著,他又打算吻掉我打算出口的話,我乾脆一點也不優雅地蹲下來,任憑他怎麼想拉我起來我都不願意。「我、不、跳、了,你愛跳找別人吧。還有,我再說一遍,如果你真的要忙著唸書,或者打算躲我躲到畢業,現在就不、要、吻、我。」這一次我說得比前一次更語氣堅定。
他大概也意識到事態嚴重了,只好輕輕地把我帶離舞池。「我不是忙唸書,也不是要躲你,你知道,我們都很忙……」
「那不是理由吧。」我甩開他的手,「如果都很忙,那我不想虛耗彼此的時間了,求求你,我們分手好不好?」
「你為什麼總是滿腦子想著分手?和我在一起那麼痛苦嗎?」他看著我抓緊我的手,眼底都是悲哀。
「你自作主張決定要各自冷靜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多久沒有看到你、多需要你陪?」我的手腕被他握得緊到快碎掉,我的眼淚幾乎要被他的體溫融化奔流。但是我一點也不想哭。「學長,你要玩我也該玩夠了吧。我什麼都順著你、什麼都配合你,但是,學長,你給過我什麼?如果我們不能被連結成一支情感付出平衡的天秤,那我們就各自過各自的好不好?」
「雨婷……」
「你如果覺得冷靜有助於復合,那好……你想找我談的時候,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等你。」我冷冷地再次甩開他的手:「但是,學長,我不會再主動找你見面了。」
突然覺得心情無比痛快。我衝出會場躲進學生會辦,把自己和一迭校刊鎖在一起,直到日落黃昏才摸回舞會幫忙收拾善後。
秀才並沒有痛苦萬分地來班上找我,也沒有在我家的路燈下守著我窗口的燈影。
原本為了他可能的難過還有些許內疚,可是聽說他過著比我想像還要快樂數倍的生活。原來失去我或擁有我,他都可以這麼過,那我在意什麼?我覺得我做了一項正確的扶擇。終於我們不用再虛耗彼此的人生,我們都自由,我們都快樂。
「你一點都不會捨不得阿秀嗎?」宇庭學長常常來會辦,東摸西摸,抓到機會就問我這問題。「你是不是不愛他啊?」
「你問過很多次,我想不差多回答你這次:你也過得很好。很公平,我們一點都不愛對方。」
「唉,你不瞭解。」宇庭學長只能下這樣的結論,然後離開。
沒有長篇大論的結論其實是一種醞釀。在期末考結束後,我和阿靜、曉綾、亦翔學長悠哉地打掃著即將在寒假就空懸的會辦,宇庭學長又跑來幫忙洗窗簾。趁著阿靜和亦翔學長去提水、曉綾去跟課活組借殺蟲劑,宇庭學長一邊拆勾子一面摸到我身邊。
「這次你又想說什麼?」我舉起玻璃清潔劑將噴頭對準宇庭學長的臉。
「我要告訴你,他現在可以過得很好,是因為唸書可以讓他的心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等到考完試,沒有事做了,他會失去平衡、他會崩潰的。」
「他可以找下一個女朋友繼續平衡。」我將噴頭轉向拆下窗簾後露出的玻璃窗,噴了幾下,「說不定他可以騙到更甜美可愛的小高一,脾氣比我好十倍,明年又出來選會長,然後以比我更高兩成的破記錄得票率當選。」
聽我口氣越來越火,宇庭學長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你到底在賭什麼氣?說什麼都要跟他分手……」
「我覺得我從來沒摸懂他在想什麼,他也不願意我懂。」我用力地擦拭著玻璃上的積塵污漬,「喂!凌宇庭!你們以前是不是都不打掃的,怎麼這麼髒!」
「親愛的餛飩學妹,這個會辦又不是我接才有的,以前的人也可以不打掃好不好?」宇庭學長大概怕我一氣之下把手上的報紙往他臉上丟,手腳利落地拆好窗簾就往外跑。
做過會長的和人拍起桌子來未必聲勢威武,但是躲起人來倒是奇快無比,我上任學生會後為了避免導師和教官對我「諄諄教誨」(換句話說是碎碎念個沒完),遠遠望見師長就躲得利落確實。想來宇庭學長以前也是。宇庭學長衝出去連好好關門的時間都沒有,碰地一聲震痛我耳膜。
「真是的……」我瞥了門邊一眼,繼續和我的玻璃奮戰。
門又碰地一聲被打開,我連轉過頭去確認是誰的心情都沒有。但是我可以很清楚地從對方也不打掃、也不說話,就猜到:一定是秀才。
「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是來跟你說寒假要到了,有接活動的話要好好保重身體。」
「嗯,我會的。還有事要嗎?」
「沒有了。」
連聲再見也不說,他就瀟灑地走掉了。我從頭到尾都沒回頭去看他,只是繼續擦我的玻璃。
對我的心鏡,我想也該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如果回頭看他一眼,也許會被他的眼神或背影打動吧。我只能不斷地擦亮我的心,讓我的意志明透地泛光。
這個男孩不適合我。我也不適合他。我們不應該折磨彼此,即使一開始我們曾經被對方吸引住。我這麼對自己說,玻璃也一片片變得晶亮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