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太多了。這些日子以來,是你不再有時間陪我,不是我刻意疏遠你。而且,是你在躲我。」
「沒錯,我是在躲你,但不表示我拒絕聽你解釋。」
「學長,你不覺得你的邏輯很奇怪嗎?你不拒絕聽我解釋,但是你也沒有讓我有說出口的機會啊。」公車就要到站了,我站起身,「如果不是你想疏遠我……我找不到任何我們最近會形同陌路的原因。我的行程那麼公開,不是在舞蹈教室就是在學生會,你想要在哪裡找到我都不是難事,你為什麼不找我?而我試著找過你,你卻一直躲我,那你要我說什麼?」我連再見也不說,公車門一開,我就倉皇地下車。
秀才並沒有就這麼放我走,他悄悄地跟在我背後。我知道他在後頭,但是我不想回過頭看他一臉無奈。
一直到我聞到淡淡的煙味從背後飄來。我驚訝地轉過身,看見秀才手上拿著煙,裊裊上升的煙霧在指間身周繚繞。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
「從我覺得你隨時會離開我開始。」他吸了一口手上的煙,緩緩地吐出煙圈。
我走向他,把他手裡的煙接過來,踩熄。「你想分手有很多方法,用不著作賤自己。」
「可是我並不想和你分開。」他抓住我的手腕,「雨婷,等舞會結束,一切告一段落,我們可以見面的時候,你來找我。」
「暫時不見面?」這和分手有什麼兩樣?我在心裡輕笑起來。秀文選啊秀文選,我真的聰明不過你。你自己決定了拉遠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又把負心的角色留給我。
果然分手的話誰都不想開口,於是才這麼耗著吧。秀才從來不提起的那些過去們,是不是也面臨過慧劍斬情絲的痛苦抉擇呢?
「不見面。」他眷戀地吻了我。煙味好討厭,我嫌惡地避開,他當作是我不想和他靠得太近,苦苦地笑了一下,「如果這段時間你完全不想念我,我會懂是為了什麼。」
我放棄再多說什麼,只是輕描淡寫一語帶過:「我會好好想想。」
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我想這也許是最後的擁抱了。童年時,奶粉廣告說,妻子的手臂是度量腰身最好的量尺,我想用我的量尺記住這個曾經與我相愛過的男孩。日後,我的雙手會長出記憶,一格、一格,都是這個我曾愛過的男孩給我的清晰溫度。
唉,明天起我又要一個人搭公車了。不合時宜地浮起這樣的遺憾。我笑著甩開這些思緒。在秀才出現在我生命之前,我都能活得好好的;沒有他,我也一樣能過日子吧。只是要慢慢習慣隻身一人的感覺。我是學生會長林雨婷,當我連會長都選得上、也擔當得起了,又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呢?
我這樣安慰自己。說再見時,我連秀才的背影都不多看一點,轉身就往家門走去。
聖誕舞會,我在舞池裡旋轉得流暢自然。心裡想的,卻是我即將要失去一個曾經愛我的男孩。他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也許給了別的女孩,也許用心在他即將開展的未來。他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我無法再像一開始那樣貼近他,聆聽有關他的一切。
他說我已經不再愛他、不再思念他,於是我不再去找他,但我多想貼著他索取一個溫暖的擁抱啊,只是,當我們見面的每一秒都漫出疏離,我是否還該靠近?
一曲舞畢,我退到場邊。阿靜和曉綾微笑地站在牆邊為我鼓掌,亦翔學長為我和宇庭學長端來調酒。我看著阿靜和曉綾自然並列的身姿,覺得一切彷彿回到最初:我們三個還是當初天真燦笑的女孩,珍惜地用笑臉填滿每個同窗的日子。
「換你們下去跳噦!」曉綾對阿靜和亦翔學長說。亦翔學長說了個邀舞的姿勢,阿靜在我們的起哄下滑進舞池。
「你們沒事了?」我小口小口地喝著酒,好甜。
「就這樣囉。」曉綾微笑著看我,「我一開始會認為,為什麼亦翔學長在我和阿靜之間選擇了她而不是我,會怪阿靜怎麼不顧我們曾經那麼要好……可是,愛情的發生,和我們的交情好像不應該有關係。」她扮了個鬼臉,「我想開囉,學長喜歡阿靜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和阿靜還是好朋友!所以我昨天打電話給阿靜,跟她說清楚了,所以今天你就看到我們這個樣子囉。」
「恭喜你喔!」我笑笑地把頭靠在曉綾肩上。友情的味道好暖,我就愛我們這樣,心與心之間一點距離也沒有的感覺。
曉綾摸摸我的頭,看我猛喝酒,擔心地問:「你呢?好久沒看到你和秀才一起走了,你們怎麼了?」
「他好忙。」我嘟起嘴,看著宇庭學長正和社長學姊笑笑鬧鬧地在一邊聊天。秀才這個時候會在哪裡呢?目光梭巡過整個會場,根本不見他人影。那時是誰說想念我跳舞的輕盈優雅?
「我剛看過了,他沒有來。」曉綾拍拍我肩膀,「別喝太多喔,等一下我們工作人員人手不夠,還要請會長你下海來幫忙收拾呢!」
「那我先回去會辦換衣服好了。」我放下酒杯,「幫我跟調酒說,他調得很棒喔!」
「哈,酒是我調的。」曉綾一臉得意。
「那我再喝個兩杯再走好了。」我吐吐舌頭,迅速地幹掉兩杯,拎著裙腳發後門溜出舞會會場。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跳得不夠賣力,喝了酒還是覺得外頭好冷喔。我緩慢地移動腳步。忘記帶外套了,這時候如果秀才在旁邊,他一定會裝作對冷沒什麼感覺,爽快地把外套脫下來借我穿上。沿路上遇見幾個班上的男同學,他們都微笑點頭,就往會場去了,一點也沒注意到我到發白的臉色。
我摸出手提袋裡的手機,準備撥出秀才的號碼。畫面逸出十個數字,卻不知該不該按下通話鍵。
叫他來接我嗎?會辦走幾步就到了,衣服換好就不冷了。跟他說我們見面?可是,我不想面對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們兩個人的心卻橫亙一整片海洋的遼憂。
我走進空無一人的會辦,把自己鎖進其中一間小隔間。愣愣地換掉租借來的衣著,看著手裡的華服,想到明年的我,也許就不會再有機會跳舞了吧,就算能再下場跳,也不能再是主角了。
就連我男朋友的愛情,也快要讓我這個女主角下台一鞠躬了。說起來很好笑,我們認識不很久,就自然而然地握緊對方的手;在他還表示他愛我、他不想和我分手,但是銳利的分手直覺,讓我不斷地對他說出我們該斷得一乾二淨的話。
不是我殘忍,我不是不愛他。只是,如果只是要彼此虛耗對方的時間,我寧可正視應該分手的事。
※※※
回會場的路上,宇庭學長正悠哉地拎著不知道什麼東西在路上晃。
「嗨,餛飩學妹。」
「學長。」我小跑步跟上,和他並肩而行。「你拿什麼?」
「冰。」他亮出手上的蘇打棒冰,「要嗎?」
我猛搖頭。「唔,冷死了,我不要。」
「真可惜,這種天氣吃冰最過癮了。」他縮著手打開包裝,慢慢地吃著他的冰。
「你不覺得冷喔?」
「冷啊!你沒看我穿這麼厚。」他笑著伸手貼向我的臉,我被冰得直往後退。「可是就是越冷越過癮。」
「你真奇怪。」
「阿秀也這麼說過。難怪你們會在一起。」
我愣了一下,乾笑了兩聲:「就快要不在一起囉!」
「真的嗎?」他舔了口棒冰,「是不是因為他忙著唸書沒時間照顧你啊?」
「也許吧。」
宇庭學長抓住我衣袖,拉我在會場前的階梯坐下。「先別進去吧,聊個天。」
「聊什麼?」
「聊你和阿秀啊。」他咬掉一大口手中的冰,「你們怎麼啦?」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很明顯的直覺。就是要分開了,沒有其它話好說。」
「嗯。」
要問話的人是凌宇庭,怎麼這下我說了,他反應又這麼淡?我只好自己旁敲側擊,「學長有什麼高見嗎?」
「以我對他的瞭解,應該是他想和你走得更長久,所以反而會好好用功唸書吧。」宇庭學長指了指前面的榕樹,「你有沒有發現,這棵榕樹長得這麼大,但是它就只有它自己,沒像那排椰子樹一樣密密麻麻?因為它底下盤根錯節,不適合種成那種密度。阿秀也是,他為了要把未來擴張得更大,所以沒辦法像我這樣把生活弄得密密麻麻。他一次只能做一件事,而且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一定懂。」字庭學長笑得意味深長。「你一定懂,一個男人想立業再成家的心情。」
「你說遠了吧。」我啼笑皆非。才認識這麼幾個月,怎麼會想到要結婚的事?
「那我們做個假設好了。假設今天阿秀沒有考上與他在校成就相符的學校,他勢必會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