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搔搔鬍子,唉唉歎著,「真閒吶……」總是忙,東忙西忙,突然空閒下來,還真有點兒不習慣。忽地,想起什麼,他對著竇盼紫招招手。
「你過來,阿爹有話問你。」
「哈兒事啊?神神秘秘的。」她狐疑地走上前,還邊用綁手拭汗。
「嘿嘿嘿,阿紫呀,你最近覺不覺得阿男怪怪的?好像從塞北回來後,她就不太愛說話,你知不知道是怎地一回事?」
「阿男是變得不太一樣,不過我不知道原因,我猜,準是在塞北發生啥事了。」
他濃眉擰著,又抬頭望著女兒。「那……你總有感應到什麼吧?」
竇盼紫挑著眉,乾脆把單刀放在桌上,雙手劍訣指抵在兩邊太陽穴,有模有樣地閉起眼睛。
一會兒後──
「有。我感應到了,我深深感應到了,我、我感應到肚子餓,想吃飯。」
「你這丫頭,咱兒跟你談正經的!」
「我也是說正經的呀!」
她哈哈大笑,連忙跳開,剛回身,就見一名男子神色匆匆地奔進鏢局大門。他風塵僕僕,滿面風霜,一對眼似要噴出火來,見到竇大海和竇盼紫便沒頭沒腦地劈頭就問:「她人呢?!」
「賢婿,你怎麼來了,來弟呢?沒跟你一塊嗎?」竇大海驚喜地由椅上站起。
「她不在家,去東街張老鐵的店舖了。」竇盼紫極自然地回答,話一出,自己也覺得奇怪,呵呵呵,說不定她真的感應到了,知道阿男心裡的願望哩。
聞言,齊吾爾旋即轉身,風也似的掃了出去。
「賢婿!齊吾爾,喂!你怎麼……咦!」竇大海邊喊邊追了過去,還沒跑過練武場,大門那兒又出現另一名男子。
「賢婿,怎麼你也來了?!帶弟呢?!是不是咱們家帶弟生了個壯丁?!」
李游龍抹掉滿臉汗水,苦笑搖頭,「帶弟就要生了,不過還沒生,我也不想這個時候離開她,可是我不來成嗎?那傢伙、那傢伙簡直瘋了,快馬加鞭、沒日沒夜的趕路,他娶不到老婆干我什麼事啊?!真快把我折騰死了!」大家都擔心那傢伙出事,催促他跟著追來,哼!就不怕他出事嗎?!真要命!
「這、這到底怎麼了這是!」竇大海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其中是不是有啥兒誤會啊?」
李游龍累得倒在門板上,虛脫地頻點頭。
「是誤會,很大、很大、很大的誤會。」拜託,誰好心些,先給他和他那匹可憐的馬一點水喝吧!
※ ※ ※
九江大街往東,有十來家打鐵鋪聚集,「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不絕於耳,而歷史最久、字號最老、信用最好的就是位在東街底,那又窄又亂,最不起眼的小店──張老鐵打鐵鋪。
「寒歌,我覺得兩根短銀棍組在一起時,還是沒以前順暢,總覺得聲音不對。」
竇德男秀眉微皺,在那個綁頭巾的少年面前,重複了好幾次短棍組合成長棍的動作,細聽,聲音果然較以往沉了些。
「我已經盡力修復了,誰教你沒事把細沙往裡頭灌?明知棍心是空的,那些細沙要完全清出是不可能的,把它從中間鋸開還比較快。」這名叫作寒歌的少年面容清俊,瞄了她一眼,雙手繼續搥打鐵器。又窄又小的鐵鋪實在熱得緊。
「那不是把銀槍給毀了嗎?!不成!」
雖然自己的貼身兵器沒被埋在流沙裡,但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只好拿回來九江請這位「原創者」修復……她耍了一記小纏槍,勁道和彈力都不錯,只是沒被清出的細沙在裡頭「沙沙」叫,有點兒怪怪的。
寒歌瞄了她一眼,將打過的鐵器放進冷水中,「滋」地大響,跟著他慢條斯理地啟口,「得空,找再替你做新的,舊的就將就用吧。」
「寒歌待我真好!我就知道寒歌不會狠心不睬我的。」竇德男歡喜大叫,掏出巾帕幫他擦掉額上的細汗。
寒歌似乎在笑,面容仍是清俊,回身繼續打鐵。「還不過來幫我擦擦頸項。」
「是。」她聽話的把小香帕挨過去。
突然間,兩道極不友善的目光直勾勾射來,竇德男和寒歌同時抬頭。
鋪子外,那兩名男子靜靜佇立,其中一人五官深邃嚴肅,臉色就像那些還沒走過火的生鐵一樣青。
寒歌挑眉,聲音持平,「客倌要打兵器嗎?還是尋常的用具?」
他不回答,胸口起伏甚劇,冒火似的眼評估著寒歌,又慢慢移向一旁的姑娘。
「阿男……」
竇德男呼吸亂了,努力寧定,輕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你出來,我有話要告訴你。」
她抿著唇,適才和寒歌嬉鬧的神態已不復見,收回帕子,她小臉冷冷淡淡。
「我和我朋友還有話聊,你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
寒歌眉挑得更高了,對這位陌生人的興致不由得大增。「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位老兄,你要說什麼就說吧,阿男和我還有正事要做。」
正事?!什麼是正事?!讓阿男替他擦臉、擦脖子,這便是他所說的正事嗎?!齊吾爾一肚子火。導因於一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誤會,這些日子也夠折磨他的,心心唸唸都是她,好不容易趕到九江,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兒,她卻一臉冰霜,身邊還多了個少年郎,他全聽見了,她、她竟然還喚那人……寒哥?!這麼親密?!
「阿男,你出來。」他語氣陰鬱,理都不理那個打鐵少年郎。
竇德男臉一陣紅一陣白,唇嘟得高高的,嫩頰脹得鼓鼓的,明顯的賭氣意味。
「有話就說,不說拉倒,很希罕嗎?」他……他以為他是誰呀?
心裡一個小小角落,她是一直盼著他來解釋這一切,可是左等右等,三姊都在藥王牧場住下了,他還是不來,哼!不來就不來,她、她不希罕!
齊吾爾咬咬牙,連著兩夜未睡讓他脾性暴躁,原有的溫和表相盡毀,他大步而堅決地跨進鋪子,手臂伸來要抓──
「跟我走!」
「想得美!」打鐵鋪裡臥虎藏龍,寒歌將手上燒得通紅的鐵夾子當胸橫掃。
出其不意的打法讓齊吾爾險些被擊中,待他穩住下盤定眼一瞧,原要落入他掌握的阿男竟然被人抱在懷裡。
「臭小子,放開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儘管人家年紀小,儘管自己大欺小,這是繼刁錦紅後,他第一次這麼想宰掉一個人。
「我說放、開、她。」字字加重音,他雙目已然充血。
竇德男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即使在地底黑洞中,他也沒有像現下這般猙獰恐怖,一時間心驚肉跳,直覺他真會開殺戒,她忍不住嚷叫。
「齊吾爾,你要是敢傷害寒歌,我、我我就要你好看,這九江還是咱們四海鏢局的地盤,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卻沒料及寒歌做了更加挑釁的舉動。
寒歌輕佻一笑,道:「老頭子,我偏不放,有本事你就來搶。」噘起嘴,迅雷不及掩耳地在竇德男香腮上「啾」地印下一個吻。
「渾帳!」齊吾爾驚天怒吼。
竇德男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一陣烈風疾撲過來,一隻健臂便緊扣她的腰倒拖過去,一轉眼,她已被他挾在腋下,而他卻像瘋了般,同時赤手空拳和寒歌的火鐵夾子纏鬥起來。
「你們兩個?!啊!住手、住手!」銀槍呢?哇,她的銀槍被踢到火爐裡了!「不要打了,齊吾爾,你住不住手?!住不住手?!」她拚命掙扎想甩掉腰上的束縛,可是男與女的差別就在這裡,比蠻力永遠贏不了。
這時,店舖外已圍滿人潮,對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簡直丟臉丟到家了!
「我要殺了他!」齊吾爾大叫,一臂抱著竇德男,一臂以單掌來去十多招,硬生生把寒歌逼到角落。
「你殺寒歌,我就殺你!」竇德男氣得口不擇言,卻重重打擊了齊吾爾的心。
毫無預警,他說停就停,傻楞楞地站著,而寒歌手中的鐵夾來不及收勢,當面劃過,「滋」地輕響,在他右頰燙出一條傷口。
竇德男驚呼一聲,掙脫他的手臂,急著查看他頰上燒傷,又急著對寒歌嚷著,「你、你你怎地傷了他?!唉唉……快!你們家祖傳的燙傷膏在哪兒?」
打鐵鋪裡多少備有這種藥,而張老鐵的祖傳燙傷膏跟打出來的鐵器一樣,都是遠近馳名的。
「在左邊矮櫃裡,黃色罐子。」寒歌懶懶地道,把鐵夾扔下,瞄向外頭人潮,「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再瞧下去我要收費了。」
他一說完,所有人即時一哄而散。
這一頭,齊吾爾動也不動,腦子裡不知想些什麼,像石像似的穩穩站著,兩眼定定地瞅著忙著取膏藥、開罐子、幫他敷藥的竇德男,一瞬也不瞬的。
她指尖的觸感好舒服,他微瞇著眼,心卻一滴滴地淌著血。
「阿男,你後悔了是不是?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了,對不對?我……我……」他啞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