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德男頓感一股渾厚的力道貫入銀槍前段,遇敵手了!她心中一樂,雙手在銀槍後段旋個八字腕,以巧勁逼開他的掌心,跟著劃出三記小纏槍,旋轉動作敏捷自如,快如龍騰。
接著一連串快打,雙方迅雷不及掩耳的進攻防禦,你來我往,擋回攻去。
銀槍扎、攔、掄、架、點、絞、拋等二十幾種打法皆盡祭出,她打得快捷驚人,他則擋得妙如巔毫,一旁觀象卻是眼花撩亂,連大氣也不敢喘。
此時──
「看槍!」震動不已的銀槍頭猛地朝定點扎去,鬥到酣處,她刺向他肚腹,後者並未及時架開,眼見尖銳槍頭就要傷中他的身體──
見狀,在場眾人齊聲驚呼。
然出勁太強,她收不住勢子上這電光石火之間,眨眼便逝,竇德男心慌而緊,腦中竟閃過濃濃歉疚。
突然「鏘」地一響,他腹部微捺,鐵腕貼著銀槍槍頭瞬間劃過,快速的摩擦激起火花。
低呼一聲,槍頭已然走偏,她反應迅捷,順勢來個拋接槍,銀輝在空中劃出半弧,她右手握在槍身前段,進一步往他喉間扎去。
所有動作在瞬間定靜下來。
好靜。
靜得連在湖上飛翔的鳥兒都感覺到怪異的氣氛,飛得遠遠的不來盤桓。圍觀的人,包括賣藝的胖漢子、瘦漢子和大漢子,每張嘴都張得老大說不出話來,每個都看得瞠目結舌。
銀槍頭點住齊吾爾咽喉,只差幾厘就能刺穿他,而他的右掌成爪,一招鎖喉扣,穩穩捺在她同樣脆弱的頸上。
誰贏誰輸?!似乎很難定斷。
「我會在你頸上剌出一個窟窿。」她近瞧著他,發現他微鬈的發在陽光下帶著深藍色澤。
他目光深邃,淡淡笑著。「你贏了。」
「呃?」竇德男怔了怔,沒料到他會同意她的說法。
她心裡清楚,在拋接銀槍跟著刺向他咽喉之前,他已快她毫釐叩住她的頸子,若他立即運勁鎖扣,她即使刺出銀槍,槍頭亦是軟弱無力,極易閃避。
移開銀槍,她仍定定地望著他,咽喉細膩的肌膚感覺到他的指溫,她雙頰一熱,正要退開之際,
「打我五妹?!我跟你拚了!」
「打我五姊?!我跟你沒完!」
左右後方同時傳來叫喊,眾人「咦」的一聲,頭頂黑影掠過,就見兩個小姑娘飛竄而來,一個擎刀在手,一個兩手揮動八角銅錘,尚未落地,刀與錘已紛紛指向齊吾爾。
「阿紫!金寶兒!」來的正是九汪四海鏢局的竇四和竇六。竇德男驚愕大嚷,身子卻被一股力量擠了出來,定身回望,自家姊妹已和男子斗在一塊。
「等等,是誤會!別打了!你們聽我說呀!」
誰聽她呀?!有架堪打直須打,莫待無架沒得打,況且……還有這麼多九江的父老兄弟姊妹在旁吶喊助威,豈能失面子?!
竇盼紫和小金寶卯足勁搶攻,刀與錘皆走剛猛路子,一個搶上三路,另一個攻下盤,原擬定要他重心不穩,跌跤出醜,沒想到這個身披皮毛、腳踏皮靴的男子還真有兩把刷子,招式不俗哩!
「老天……」大漢子癱在地上傻楞楞地瞧著,想不出方法阻擋。
「怎麼辦?」瘦漢子掉過頭,無辜地問著胖漢子。
後者皺皺眉又聳聳肩,「能怎麼辦?拿著銅鑼收錢吧。」今天一賺,也夠個把月花用了。
※ ※ ※
九江大街珍香樓樓上
「喝!我──阿爹請客!甭客氣。」小金寶將兩柄八角銅錘插在後腰,捧著酒甕笑嘻嘻地挨到一男子身邊。「你了不起,齊吾爾,會打架也會喝酒,我阿爹就喜歡這樣的漢子,呵呵呵……因為他自己就是。」她毫不秀氣地打個酒嗝。
「阿寶,你喝太多了,等會兒回家雲姨要罵人的。」竇德男拉拉么妹衣角,視線和男子接個正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眼中金澤微微跳動。
沒來由地,方寸一促,她回以淺笑。
「她才喝了三壇竹葉青,不多不多,跟上回十六壇一一鍋頭比起來還差得遠。阿男,你讓她喝個痛快吧,今天是結交英雄好漢的日子,無酒不歡。」竇盼紫舉起酒杯敬齊吾爾,「不好意思了,我和金寶兒誤會你,以為你欺負咱們家老五,才會劈頭就打,呵呵呵……不過你的功夫真的好哇,我敬你一杯。」她爽快地仰首飲盡。
「在下也誤會竇五姑娘了。」適才已互報姓名,他知道那銀槍小紅妝名喚德男,小名阿男,真是個奇特女子。
在一旁吃得唏哩呼嚕的大漢子忽地抬起頭,口齒不清地道:「可不是?!族、族──」他硬生生把下頭那個字給嚥回去,「嗯……主要是你們雙方誤會過來又誤會過去,我們三兄弟只能在一邊兒乾瞪眼,心裡都不知有多著急!」
架打完了,誤會才解開。
竇德男和賣藝的大漢子們早已認得,今天會去鬧場子,其實是想搞些噱頭,讓圍觀的人多出些賞銀。
「你們中原有句話,叫作不打不相識。」齊吾爾微笑,目光掃過竇家三個姑娘,最後停駐在竇德男臉上。
她和孿生姊姊盼紫的五官長得頗像,身形亦十分相似,但給人的感覺並不一樣,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說得好!」小金寶拍拍手,整個臉蛋泛著紅暈。「呵呵,咱們不打不相識……咦!五姊,你今天怎麼特別安靜,都不說話?」
竇德男沒喝多少酒,臉蛋卻也醺紅了。「有你和阿紫在,還輪得到我開口嗎?」
「呵呵……」小金寶搔搔頭,笑得眼睛瞇成彎彎的弧線。
「我敬你。」齊吾爾忽地舉起酒杯對住竇德男,溫和地道:「算是賠罪。」
「你──」她怔了怔,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與他對飲。
這一頓酒飯氣氛炒得很熱,竇家三名姑娘都是落落大方、不拘小節的脾性,尤其是盼紫和小金寶,兩、三下就跟人稱兄道弟了,才不管對方的身份是高是低、是貴是貧,反正有酒量、有酒膽的便是漢子。
直到天邊染上霞紅,金色餘光照進珍香樓,一桌子人才散了席。
「彭掌櫃,還是老樣子,月底咱們家何大叔會來跟你結總帳。」竇德男站在櫃檯前同老掌櫃說話,此時竇盼紫和小金寶已走到外頭吹風,怕待會回到家酒氣太濃,挨雲姨罵。
「呃……這個,五姑娘……」彭掌櫃面有難色。
「有困難嗎?」她秀眉微挑,「我記得咱們都是月結的方式,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啦,問題出在貴府的雲、雲……」他說得有些氣弱,「她說了,若是、若是四姑娘和六姑娘又帶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來這兒喝酒,就不准她們簽帳,要不然,所有的支出全得白珍香樓自個兒負擔,她不管的。唉,五姑娘,你要體諒我呀。」
原來是雲姨下的「禁制令」。她明白地點點頭,不想為難店家,遂從腰間解下一塊流蘇玉珮,放在櫃檯上。
「彭掌櫃,我身上的銀兩恐怕不夠,這塊玉珮先抵給你,我過幾天再來贖回,可以嗎?」她可能得跟大姊、一二姊和三姊借錢了。
玉珮溫潤翠華,上頭的雕功細膩無比,一眼即知上品,焉有不好之理。
老掌櫃伸手正要來取,另一隻男性大掌竟快他一步,自竇德男右肩探出,穩穩壓住那塊翠玉。
「酒帳我付,別動她的玉珮。」齊吾爾嗓音略低,手臂一去一回,櫃檯上的翠玉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錠金元寶。
「你──」竇德男迅速回身,才發現這真是個不智的舉動,因他站得離自己好近好近,幾乎要貼背了,而她這麼一轉,人彷彿被他困在櫃檯和男性胸膛之間。她發覺自己又說不出話來了。
「客倌、這……這太多啦!」
「剩下的賞你。」他丟下話,拉著她便往外走。「我送你們三位回去。」
「古嚕嚕、巴哈哈和寶喀喀他們呢?你不跟他們走嗎?」他說他是大漢子、瘦漢子和胖漢子的老朋友,她以為他們應該會有許多話要談,怎麼他反倒要送她們回家了?
他側目對她牽唇。「送姑娘回去後,我自然會去找他們。」
「不用了,大街走到盡頭再轉個彎就到四海鏢局了。很近的。」她臉微熱,心想是喝酒的關係。一抬眼,竇盼紫和小金寶相互搭著肩走在前頭,也不知在唱些什麼,引來了好些目光。
「你、你放開找。」她的手腕還教他握住。都不知自己今天是哪根筋不對了?明明沒喝多少酒,臉卻燙得不得了。
他輕唔一聲,如她所願的放開,順勢將取回的流蘇玉珮放進她柔軟的掌心裡。
「收好。」
竇德男緊握著,眸子瞧向他。「謝謝你。是咱們提議來珍香樓喝酒的,沒想到最後卻讓你破費了。」
他爽朗笑道:「誰請都一樣,這頓酒喝得很暢快。」
「下回換我請你。」她不假思索地說,白裡透紅的臉龐在夕陽下像鑲著一層淡金,率真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