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面趴伏在弓起的雙膝上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樓下傳來一陣砰然響聲,令她驚震 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床頭上的螢光鬧鐘,是凌晨兩點,她不敢確定是不是偉生下樓去了,但 是隔房的鼾聲仍在。
她可以感覺到樓下有人在搬動什麼傢俱,但是她記得她交代瑪莉把防盜系統開關按 上了!
也許是風,和一扇忘了關的窗子。
靜聆了片刻之後,她泱定下摟查看。
禾珊並不是一個特別有膽的女人,但是每天面對她和偉生的失敗婚姻,她反而怕偉 生比怕一名闖入的竊賊要來得多!
她躡手躡腳地下床,將房門打開一條縫時,又朝走廊上先張望一下,然後赤足走在 無聲的厚羊毛地氈上。
她在樓梯口遲疑了幾秒,然後踩下冰冷的大理石摟梯,緩慢地一階按著一階。
幽暗、空蕩的大廳裡,有從庭園外映進來的月光,月光照射在游泳池上,池裡的水 浮晃地將月光折射成斑斕的水影,倒映在大廳天花板上。
她終於下到一樓,走入客廳,一不小心,正好池水反映的光亮投射在她臉上,她想 躲已來不及,只舉起手遮擋著那映光。
她感覺得到大廳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她甚至聽得見那細微起伏的呼吸聲。
她走近一步,躲開了水影映光,但是視覺仍沒恢復過來,眼前只是黑中又一片黑。
模糊中,她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壁爐旁,臉看不清楚,但是顯然因為看見她而 呆立著。
「誰?誰在那裡?」
對方靜默不語,只是對峙著,還有呼吸聲。
禾珊沒有再走近,和那條人影中間隔了沙發傢俱。
她盡量以鎮定的語氣說:「如果你想要什麼東西,儘管拿吧!但是請你不要傷害任 何人,他們都睡了,我絕對不會喊叫!」
但是那名闖入者呆立原地,只是在黑暗中看著她。
禾珊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她這輩子從未經歷這種和竊賊面對面僵立的情況。
她清了清乾澀的喉嚨,又說:「你趕快拿吧!我站在這裡不動!」
在掉鉛般的凝重黑暗中,她隱約聽見對方傳來幾聲悶笑,她感到毛骨悚然,卻搞不 清對方究竟想要什麼。
然後,那名闖入者開始面向她,緩緩地倒退移步,逐漸接近緊閉的大門。
她依然文風不動地呆立原地,生怕萬一她驚動了對方,對方反而會使出暴力。
在闖入者開啟大門準備逃出的同時,屋內的保全系統警鈴突然響起,那人怔了一下 ,然後迅速往屋外奔去。
大約有半秒鐘的瞬間,她看見那人在月光照映下的背影,那人穿了黑夜黑褲,臉上 罩著黑色護罩,她依稀只記得模糊的身影。
她啞然呆若木雞,警鈴吵醒了睡在一樓傭人房裡的瑪莉,和在二樓上的唐偉生。
當大廳的燈光亮起時,偉生和瑪莉同時發現呆立一角的禾珊,兩人不約而同驚問: 「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個人闖進來……」
禾珊的話停頓在半空中,因為她正目不轉睛而且駕愕不已地直瞅住壁爐上方。
這時偉生和瑪莉同時發出一聲驚呼,他們也看著禾珊視線的方向。
那幅「月光夜宴」竟然又回到畫框裡!
「什麼都別動!先報警再說!」
偉生大聲喝令著,然後走向電話旁。
禾珊百思不解,仍滿眼迷惑地凝視著剛又回到唐家的「月光夜宴」,那畫中的落寞 女子,依舊哀怨地側過臉漠然看著前方,但是禾珊總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她以前幾乎每天都會佇立在畫前端詳片刻,現在她再面對這幅畫,她只感覺心中少 了些什麼,至於究竟是什麼,她又說不上來日偉生打完電話,轉過身來,也不知是對著 禾珊或是瑪莉,只說了句:「警察說馬上過來。」
在接下來等待的十五分鐘裡,大廳內的三個人都靜默寡言。
禾珊重見這一幅她心愛的畫作,想及她和偉生日益惡化的關係,以及和寄鴻之間日 增的情誼,她不禁感到一陣欷吁。
如果她跟偉生離婚,這幅「月光夜宴」終究會留在唐家,但是如果她將「月光夜宴 」當作唯一的離婚要求,而不拿偉生半毛贍養費,偉生會答應嗎?
地想,這大概是不可能的,經過這一陣子新聞媒體的混戰之後,這幅畫少說也漲了 幾十萬,嗜財如命的偉生,當然更不會答應了!
但是,這幅名畫又離奇地物歸原主,心情最複雜的,要莫過於唐偉生了!
當初他才花了兩萬元買下「月光夜宴」,八年之後,它的身價百倍,但是他唐偉生 號稱家財萬貫,總不好光明正大把這幅畫賣掉;再說,這幅畫是他躋身上流社會的一項 工具和證明。
如果這幅畫被偷了還好,偉生還可現成地從保險公司那裡拿到兩百萬元,這比賣掉 在名目上要好聽得多。
然而,現在它又自動回來了,繞了一圈,在藝術拍賣市場上,雖然身價已漲了幾十 萬元,但是他卻無利可圖。因為只要他放出要出售的風聲,他馬上又將成為眾矢之的, 自編自導自演一出「名畫失竊案」的嫌疑就更重了,他徒增一項哄抬畫價的惡名!
他向來老謀深算,行事精明,沒想到這幅畫卻給他惹了這麼多風波麻煩!
警方人員到達了,一干人對著重現的名畫,只是一陣苦笑搖頭,其中一員警官打趣 說:「這幅畫在明天的晚報上,鐵定又要鬧成頭條新聞!」
禾珊把在黑暗中和闖人者面對面僵立的事,又鉅細靡遺地向警方述說一遍。
帶頭的高階警官問道:「你沒看清楚那人的臉?」
「噢,他戴著頭罩,就是一般人冬天戴著御寒的那一種,好像只露出兩個眼睛,是 他逃出屋外後,我才匆匆瞥見的!」
警官又疑惑地問:「你確定,是在他出去時,才觸動了警鈴,而進來時卻沒有?」
禾珊一臉冷靜地說:「對!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因為屋內的保全系統設定後,只要 一打開可以進出屋內的門窗,警鈴馬上就會警,而在他逃走之前,屋內的門窗都是密閉 的!」
警官雙眉一皺,頗覺棘手。
「你是說,他並沒有打開門窗就進來了?」
「我當然並不是這麼說,我是說我不知道它是用什麼方法進來的!」
警官對禾珊的細心頗感刮目相看地微笑道:「唐太太,你很鎮定,也很細心!這座 房子裡,有沒有門窗是沒安置上保全系統的?」
偉生急忙插了一句說:「沒有。只有幾面小型的通風窗,但是外面加裝了鐵窗,是 固定的,對一個大人來說,也鑽不進來!」
「那就奇怪了!」
警官百思不解,便遣了人到屋外四周去巡查,剩餘的人員,便在客廳做著地氈式采 集指紋的工作。
瑪莉端來了冷飲,一干人都站著喝,怕一坐上沙發會破壞了闖入者不小心留在皮沙 發上的指紋。
偉生道出了心中的疑問:「我真搞不懂,既然已經偷去了這幅畫,為什麼又大費周 章地把它送回來?」
歷練精幹的警官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瞅著壁上的畫說:「那只有兩種可能性 。一種可能,是因為最近的媒體大肆報導有關這幅名畫失竊的消息,這可能對偷竊者形 成一股巨大的壓力,不管能不能將這幅畫偷渡出台灣,只要想脫手賣出,一定會遭到追 查,乾脆又把它送回來!」
偉生沉思般地說:「這倒是很有可能。」
但是禾珊卻提出不同的看法:「可是也有人寧願不賣,自己收藏的啊!」
警官向禾珊投以欽佩的眼神,笑答:「唐太太,你大概可以去當偵探了,你的疑問 沒錯,那也同時構成第二種可能性:偷畫的人想自己珍藏,而為了掩人耳目、息事寧人 ,便送回來一張偽製品,不過警官又趨近了壁爐旁,仰面對畫一陣審視,良久他才接下 去說:「不過,這幅畫看得出來是一筆一筆畫上去的,看起來是真跡;若是假的,在它 失竊的一個月時間內,要複製一幅這麼細緻、繁複的畫,似乎不太可能,除非是事先復 制好的。但是為什麼要等一個月後才送回來?」
警官絞盡腦汁思考著,然後問道:「這畫有人可以鑒定真偽嗎?」
禾珊脫口答出:「原畫者!警官,您上次也見過面的江先生,他人還在台灣!」
「那真是太好了,你們可以馬上聯絡他嗎?」
禾珊面有難色地說:「現在太晚了吧?他家裡還有老人和小孩,鑒定畫的事,天亮 再說也不遲!」
從禾珊的口氣聽來,她似乎對江寄鴻家中情況很瞭解,偉生向她投來滿懷醋意的目 光。
警官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便不輕不重地問:「你們好像跟江先生很熟?」
禾珊乎靜地說:「對,他是我先生的老同學,而且現在他在替我作畫。您自己看吧 ,就是現在壁爐旁畫架上那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