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的很小聲,她靠在他的胸膛,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急速上升的體溫。
這個容易害羞的男人,一向是不輕易讓人看穿他內心的。
不然,她也不會猜不透他了。
朋友還是情人,她打轉多久?她堅持多久?
她是個沒有嘗過敗仗的膽小鬼,怕自己會賭輸,失去一個他,等於失去所有。她不若他有勇氣說出口,所以就只能被動地等待。
她等這句話,等了多久?等了多久啊……把臉埋在他的肩窩,她掉淚掉得更厲害了。
「妳是不是也要跟我說什麼呢?」他拍撫她,低聲安慰。
「……我……我不說……」她不說,不說啊!如果說了,回到現實,這一切可能就會變成泡沫消失。
「又伶,妳看著我。」他深知她在恐懼什麼。他們兩個,認識得太久,要拋棄原有身份,越過那條線,就像是個需要掙脫的儀式。
「我……我不說……」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好怕他下一秒就會不見。
「我在這裡。」低柔輕吟。
「熙然……」從不在人前示弱的她,低泣地喚著他的名。
「我不會走。」不厭其煩。
「熙然……我……」
「我答應妳,不再遊蕩遠處讓妳不安。」他抬起她無瑕的臉龐,就算哭得眼睛鼻子紅腫,就算缺少平常那股自主和堅強,還是他最愛的人的面容。只有他才能夠這樣知道的,她獨一無二的脆弱,在他面前,她將不再需要偽裝。「除非妳不要我,否則我不會離開,好不好?」輕輕地,他低頭吻住她的唇,締下誓約。
她的臉哭皺成一團,這麼近距離被他看著,她想自己一定又糟又醜。
這樣的哭泣和失態,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情,就連國中大隊接力跌倒時,也不曾這麼丟臉。
但是,有什麼好在意的?
她低喘一口氣,想要擁住他的背卻猶豫,他在她唇邊微笑,拉過她的手,讓彼此更靠近。他的氣息好燙好燙,她被燒得神魂顛倒,閉上眼,任他將舌尖探入她口中,緩慢交吮。
「妳有沒有話……要告訴我?」他含著她紅潤的唇片啞聲低吟。
她泣笑一聲,用指尖顫抖地描繪著他平凡卻柔和的輪廓。
「如果……你陪我到八十歲,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她含淚要求給與。
「……好。」他微笑,一口允諾。
這表示……他答應讓她擁有,至少到八十歲啊……
額抵額,他和她相視而笑。他抹去她所有淚水,輾轉親吻。兩人的動作都顯得十分生澀,像是有點試探,又像是在學習適應這對他們而言的新身份。
他的吻,很溫柔。溫柔的讓她心痛。
就如同他的人一樣。
「我的天!只不過兩情相悅了妳就請假兩天不上班,等你們真正進了洞房還得了?」可能要請示上級,連休兩個月得以調養生息。
「沅沅!」徐又伶嗔一聲,滿臉通紅。要不是她死命追問她放假兩天上哪兒鬼混,她才不要告訴她的。
「好了好了。」習慣性地摸摸肚皮,才想到孩子已經被她生出來放在嬰兒車裡面推了三個月。「很好很好,總之妳已經得償所願啦,有情人終成眷屬,不要忘記請我喝喜酒就好啦。」高沅沅笑道。
喝……喝喜酒?
「我們……我們才剛開始交往而已,哪有那麼快。」
「嗄?」高沅沅吃驚,「不會吧,那你們先前十五年算什麼?那林熙然追妳追了兩年──」雖然大家都看不出來他在追。「算什麼?妳光是要承認自己愛上他就花了這麼久,光是要說服自己對他開口又花了這麼久,現在證明是兩情相悅了,還要花那麼久啊?」加上林熙然對感情那種慢吞吞又可怕的耐性,大概要三十年以後才能結婚吧?她不要拄著枴杖去吃酒啊!
「不是的。」自己鑽牛角尖又緩慢的感情路被友人道破,讓她有些赧顏。「就算要結婚,事前也得要先存錢才行。」這是最基本的規畫。
「妳別告訴我妳沒錢。」年薪百萬的人想騙誰?
「我……是怕熙然沒錢。」徐又伶看著眼前一杯一百二十元的拿鐵冰咖啡,想到去他店裡泡茶,一個人就算坐上整天,通常花個一百元還有找。「他雖然開店是老闆,但我從來也不曉得他有沒有在賺錢,熙然的物慾和金錢欲都很淡,沒有什麼需要他是不會特別去注意的。」
從以前就是這樣,為了學費或者旅費,他才那樣去打工,賺的錢同時也花掉;現在茶坊做生意大概也是如此,只要生活費足夠,她想他的存折應該沒有多少個零。
「那妳出錢就好了。」高沅沅的思考一向就是這麼簡單解決。
「不行的,」她為難地交握雙手,「沉沅,我覺得……男人對於這種事情應該會很在意……」就算他不信奉沙豬主義,但是被人說成只會吃軟飯,想必內心不可能完全沒感覺吧?
「天哪,又伶,妳學歷比他高,賺的錢比他多,各方面條件看來都高他一等,這種事,妳不會是現在才發現到吧?」真是夠了。
「我不是沒發現,只是……朋友的立場和情人的立場,觀點不同。」做朋友的時候,根本不用想那麼多。
她雖然不認為自己思想古板,非得要丈夫養家不可,但跨過了那條界線她才知道,有些本來不需要注意的事情,現在沒辦法用天真的角度去看待。
「既然如此,妳就直接點,跟他討論好了。」還是很沒建設的發言。
「我在找機會。」她笑,知道沅沅是個稱職的聽眾,但絕不會是個好軍師。
當朋友,有優點,也有缺點;當情人也是。
成為情人,妳可以獨佔對方,但卻要多一份為對方著想的心思。而常常,那份心思又會困擾著自己,或許也能稱作甜蜜的負荷吧?
短暫的午休時間結束,高沅沅回她的會計部努力,她則回到品保部門,繼續打拼。
下班時候,她照例騎著機車去茶坊。一路上,她只記得等會兒跟他見面要帶著什麼樣的表情,憶起那天他溫柔的親吻,她希望自己不要表現出太過失常的態度。
她可以唸書名列前茅,她能夠冷靜處理工作危機,但是啊但是,她就是不太會談戀愛啊……
才到門口,看見在外面的鐵門是拉下的,她疑惑今天怎麼沒營業,望見裡面有燈光,她將車子停好,上前敲門。
「熙然?」才喚著,裡面就透出聲音。
「又伶嗎?」是林熙然。「抱歉,麻煩妳從後門進來。」
「好。」徐又伶走向後巷,看見廚房的後門半掩。伸手推開,就見他剛好將餐點放入盤中。「你今天──你的手?」看到他左手小臂上纏著繃帶,她關心詢問。
「沒什麼。」他笑,端著兩個盤子帶她走出廚房到沒人的店面。
「我的天──」一看到裡面的慘狀,她忍不住驚呼。
只見桌椅倒的倒、翻的翻,杯盤碗壺破損,滿地狼藉碎屑,雖沒有大戰經歷那麼樣地誇張,但也好似五級地震過後。
難怪他要拉下門了!
「熙然,你──」被搶劫還是怎麼了嗎?
「沒事。」他拉她到指定座位坐下。也只有這裡完好如昔,看來是他為了等她特別整理過了。「我餓了,我們先吃飯,來。」遞給她筷子和湯匙。
不捨得讓他餓著,她直等到他吃了半盤飯才啟嘴發問:
「今天店裡被搶了嗎?」
「不是。」想到什麼,他站起身,倒了兩杯冰水回來。
「有人來搗亂?」不太可能,因為他根本沒有什麼仇人,找錯的機率還大些。
「嗯……是有人來找玦,不過激動了點。」雖然說可能是親友太過想念,但也不必這麼粗魯地把人綁架走,還在店裡頭玩起你追我跑的遊戲。他側首笑道。
「找玦?」啊,是那個娃娃臉的工讀生。「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動手傷害無辜的人啊!」她瞪著他手上的白色繃帶。冤有頭債有主,不是嗎?
「這個?」他順著她的目光解釋:「不是他們動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在他們追跑的過程中,被飛起的碎片波及。
「但始作俑者還是那些人!」她惱怒,搭上他的手,動作卻很輕。「會痛嗎?」她垂眼。
「不會,只是小傷而已。」他笑著反握住她的手,輕慢道:「我也沒有吃虧,他們答應全數負責重新裝潢的費用。」看來玦的家世還不錯,那些像是特務的黑西裝男人才會如此大方。
她凝睇著他,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你……你在生氣?」遭受這種無妄之災,一般人都會發火的,尤其熙然又對這間親手打造的茶店很有感情……雖然她從來沒見過他發脾氣,但好像就是有那種感覺。
「沒有。」他勾起一抹柔柔的笑,純潔又乾淨。「雖然只壞了一些地方,但我想趁這個機會徹底大翻修,大概要關店休業一個月。」順便聯絡朋友來參與,共襄盛舉,反正是別人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