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該知道,這女人心機這麼重,沒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又不是扮家家酒,你以為失憶很有趣嗎?」車裡一陣沉默,石澄瑄忽然開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正經。「你以為有一天醒來,你不認得任何人、任何事,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感覺很好嗎?」
岳懷廣為她突如其來的反擊感到驚訝,眉宇揚了起來。
半晌,石澄瑄放緩了語調,努力平復心裡的怒氣。
她必須忍耐,因為這是她欠他的。
「失憶並不是有趣的事情,為了不讓大家感到麻煩,我必須很快的適應每個人的存在,即使你是我的丈夫,對沒有記憶的我而言,也只是個普通的陌生男人。我不知道你的一切,卻要和你同床共寢,不能表現出害怕;對陌生的環境也是,甚至是陌生的自己,這些……一點都不好玩。」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跟他說這麼多,但就是想讓他知道,她也不願成為他的麻煩。瞥了一眼他的側顏,堅毅的線條沒有任何動搖。
她終究是沒有立場抱怨的,只是對這樣的情況有些累了吧!
「抱歉,我不該說這些話的。」石澄瑄輕呼了口氣。「平常我不是這麼悲觀的,或許靜一靜會好些。」
車子停在紅綠燈前,石澄瑄忽然開了車門,不顧岳懷廣警告的眼神跳出了車子。
「不用管我,我會自己回家。」
石澄瑄一把關上車門,拄著枴杖,一跛一跛的走入騎樓。
背對著他的,是無法控制的負氣淚水沿著臉頰的弧線滑落。
就暫時這樣傷心一下吧!
清醒以後,她忙著適應一切,連難過的時間都沒有。
或者,有時候太堅強也是不對的,別人會以為她該是什麼都能面對的。
艱難地穿過騎樓,吃力地在便利商店外的長椅坐下,她負氣地抹去淚水,心裡卻怎麼也難以乎靜。
她無法欺騙自己心臟傳來陣陣細微的抽痛。
儘管他從頭到尾的表現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她也明白這一點,可是她還是被他的質疑傷害了。
她很受傷、很委屈,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能理所當然的傷害她,也不想明白!記憶明明理直氣壯的背棄了她,她卻仍得辛苦背負那段記憶和那段人生。
好累……氣餒地將臉蛋埋入掌心,不讓眼淚繼續氾濫,她只能默默忍受。
驀地,熟悉低沉的嗓音壓抑著隱隱怒意在頭頂上方爆開,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到底在幹嘛?」隨意將車停在路邊,追了上來,岳懷廣緊蹙濃眉瞪視著蜷縮在長椅上,顯得太過嬌弱的身影,痛恨自己怎麼也無法拋下她。「你知不知道剛剛那樣很危險!你……」當那張被淚水狼狽了的甜美面容自掌心抬起,他沈怒的話語倏地凍結。
「你來幹嘛?還想嘲笑我嗎?」仰起臉,泛紅的眼瞳閃著淚光氣憤地看著他。
為什麼他不能讓她好好靜一靜?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啊!
「我……」岳懷廣想否認,可是高傲的自尊卻不容許他低頭,收緊垂在兩側的拳頭,他察覺到自己竟然對她生出了不忍。
「你應該很高興吧?看見我傷心難過,你滿意了嗎?」石澄瑄忿忿抹去淚水。
看著倔強又狼狽的她,岳懷廣仍是一式的冷酷面容,腦海裡卻不合作地浮現將她擁入懷中安慰的衝動。
天啊!他居然恨起自己方纔的殘忍……
她脆弱的模樣同時也撕裂著他自以為堅定的信念,他該竭盡所能的報復她,可是心裡的某個角落,卻又偷偷地憐惜著她。
是他為她動情了嗎?念頭初初閃過腦際,岳懷廣冷凜的臉色微微一變,拳頭握得更緊,僵直著挺拔的身軀,卻無法如從前般對她冷諷。
冷冷看著她清秀甜美的臉蛋和隱隱的淚痕,許久他才開口。
「我沒有。」他說,嗓音冷硬地否決了她先前的詢問,卻不願再釋出更多善意,撇開頭不願再讓她動搖自己。「還不走?要哭回家再哭。」
石澄瑄不想理他,下一秒鐘,手邊的枴杖已被奪走,高大的身軀俯下,穩穩將她攔腰抱起。
「你幹嘛?」石澄瑄生氣地想推開他,卻掙扎無效,恨恨撇開了瞼。
絲毫沒察覺兩人的舉動全落入角落一雙深黯的黑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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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美好的星期日呀!
不過對一個休養中的人而言,是不是星期日並沒有太大差別。
儘管如此,石澄瑄還是七早八早的起床梳妝打扮,換上一襲淺色洋裝,樣式樸素,卻不顯得俗氣。
這可是從滿櫃大紅大紫裡,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正常」服裝。
老實說,她是愈來愈迷惑了。
石澄瑄究竟是什麼個性的女人呢?
明明是眾人眼中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小鬼,怎麼會穿這些「暴走」的衣服?
難不成,她真有雙重人格?
——他告訴我,你沒失憶。
看著鏡中的自己,石澄瑄為突如其來想起岳懷廣的話而發怔。
那日之後,兩人又陷入了僵局。
唉!他們兩人的關係簡直是鬼打牆。
不過他怎麼會天真到以為她假裝失憶呢?
一個沒有失憶卻處於失憶狀態的女人……哈!有趣。
她大概是瘋得差不多了,怎麼會覺得這種混亂有趣呢?尤其這種混亂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喂!你!」粗魯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
「好啦!」這小子!老是喂來喂去的。
石澄瑄跳腳移到房門邊,開了門,白眼瞪向那張神似某人的不耐俊臉。
「別喂喂喂的喊了,今天要叫我大嫂!知道嗎?涉、舟!」
岳涉舟臉色一黯,廢話沒多說半個宇,雙手插著褲袋,自顧自地轉身走開。
嘖嘖!跩成這樣還能活到這把年紀不被扁死,不知道該說他命太好還是正義沒落。
好不容易下了樓,在岳涉舟的堅持下,為了不讓她跳來跳去的蠢樣成為華譽集團和岳家的笑柄,硬性規定她得坐輪椅。
反正怎麼說都是他岳少爺的話,她雖然不信,但是看在說好要幫忙的份上,她也就懶得跟他爭辯了。
讓岳涉舟推著輪椅進入起居間,眼前是穿著年輕的三男兩女,正興高采烈的聊著,因為他們的到來而停住話語,同時轉頭望向她和岳涉舟。
「岳……」
五個人面面相覷,張口結舌,一致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臉事不關己的岳涉舟。
「我是涉舟的大嫂,你們可以喊我岳太太或瑄姊。」
看出他們的不自在,石澄瑄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美麗清雅的笑容揚上嘴角,看傻了一票人。
「咳!」岳涉舟不悅的擰眉清咳一聲,以示警告。
哇塞!這小子居然連這種表情都像岳懷廣。石澄瑄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驚歎。
「瑄姊,你看起來好年輕啊!」
「對啊!害我剛才連話都說不出來。」
「阿舟,你居然要我們叫她岳太太,太殘酷了吧!」
「沒錯!面對美女怎麼叫得出口?」
幾個年輕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地把氣氛炒熱,也因為石澄瑄的親切,原本不熟識的隔閡也慢慢消弭在談笑間。
「瑄姊,當你醒來以後最難適應的是什麼?」戴著金邊眼鏡的斯文男生問著。
「最難適應的……應該反而是親人吧!」石澄瑄努力回想了下。「如果是不認識的人也就算了,可是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你卻忘記他了,雖然忘記本身不是自願的,但還是會對那張熱切想要你記起的臉感到歉意。」
「哦?那丈夫呢?」短髮女生很突兀的發問。「突然多了個丈夫,那種感覺很浪漫吧!」
浪漫個鬼!石澄瑄在心裡咕噥著,想著該怎麼回答這個尷尬的問題,鮮少開口的岳涉舟卻搶先一步回答。
「別問這種不相關的問題。」冷冷的語調透露著不悅。
「呃……」那女生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沒關係。」
這小子是真不會看女生心思,還是故意忽略,這短髮女孩子從頭到尾眼神都追著他轉呢!這木頭居然說起話來還不顧人家的顏面。
「其實醒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陌生人,除了害怕,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東想西,當然,空閒的時候會仔細觀察,疑惑以前怎麼會想和這樣的人結婚?怎會和那個人變成好朋友?」
那小女生紅著臉,感激地對她笑笑。
「啊!我告訴你們失憶以後第一次看到涉舟的感想吧!」石澄瑄惡作劇地對死瞪著她的岳涉舟笑笑,惹來眾人的哄笑聲。
「我呢!」石澄瑄煞有其事的盯著岳涉舟認真研究一番,敏銳地發現他居然有絲不自在。
哈!終究還是小男生嘛!
「第一次看到涉舟的時候,我就很納悶,這麼一個俊秀的帥哥為什麼老擺著一張討債臉,好像我失憶前欠他五百萬沒還。至於他的人嘛……馬馬虎虎,還不錯,只是講話太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