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選用的音樂是一首沉鬱蒼涼的歌謠,大概是俄國的曲子吧,薇莉聽不懂那個豐沛的男低音唱些什麼,但是卻可以感受到他的哀傷。
尼克深深沉浸在音樂裡,薇莉一點也不敢相信這和昨天風趣活潑的尼克是同一個人。他的表情悲淒,舉手投足之間都表達出他的痛苦。
他在訴說曲子中的故事,薇莉驚訝的領悟。他就像一個失去所愛的人,充滿哀傷和對自我的懷疑。然後隨著曲調的激昂,尼克加速他的動作。
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尋回他的摯愛了。尼克用連續的凌空跳躍和旋轉,顯示出路途的艱辛和主人翁的迷惘。在一個由快漸緩的駱駝式旋轉後,他終於看到了他辛苦尋覓的目標……可是,那已經不是他原來的摯愛了。
音樂狂暴的響著,像是劈石斷樹的雷電,在一個劇烈的凌空旋跳後,主角終於黯然接受這個事實,踏上歸途,但是他的靈魂已經死去,空虛的肉體蜷伏在冰面上,當代表死神來臨的低音響起時,他卻微笑歡迎這最終的解脫……那表情比痛苦還令人心碎。
當音樂最後的餘震完全逸去時,薇莉還不能控制她滿眶的熱淚,甚至不曉得尼克已悄悄地溜到她身邊。
「怎麼啦?」他沙啞的問。他自己也沒能馬上從剛才的情緒中調整過來。
「為什要跳道麼悲傷的故事?為什麼在這麼辛苦的尋覓後,還要讓他經歷那痛苦的背叛?」
「你知道這首歌?」尼克驚訝的問。
「不,可是它不就是在講述這個悲傷的故事嗎?」她擦拭眼淚,企圖恢復自己,為一個故事掉眼淚實在有點傻。
「沒錯,這是一個講述與愛人分離後,幾番追尋卻發現愛人已經變心的故事,至少歌詞是這麼寫的。」尼克把歌詞大概地翻譯出來。
「那還有什麼其它的意思嗎?」薇莉好奇的問,她覺得尼克還沒有告訴她這首歌背後真正的故事。
「這首歌是在俄國大革命後寫成的,有一個詩人為原來的民謠譜上新詞。歌中的愛人影射的就是俄國。在共產政權下,許多熱愛國家的人發現自己用鮮血換來的革命,竟然背叛了他們。」尼克解釋,「經過那麼多奮鬥找回的愛人,卻是叛徒。
」
薇莉沉默不語,她曉得自己可能沒有辦法真正瞭解這種痛苦,她也希望自己永遠不必體會。
尼克注視墜入思緒中的薇莉,心裡不禁一陣激盪,這就是他一直在尋覓的伴侶,她真的能夠由他的舞中看透他所欲傳遞的情感,而不像那些經由舞曲介紹,就先把自己感動得半死的半調子藝評家那麼虛偽。
還有她那口流利的咒罵。尼克偷偷笑了起來,他是聽過許多粗話沒錯,可是像眼前這位小女士這麼有創意的倒還不多,這也是一開始她吸引他的一點。
昨天當她闖進來時,他本來還頗不高興,以為她若不是那些纏人的記者之一,就是瘋狂迷戀地的女溜冰迷,他說不上何者更令人厭煩些。但在他打量過她以後,他推測她是個記者,因為她身上充滿幹練的氣質,一點都不像是會崇拜某人的人。
當她並沒有上前搭訕,只是在原地磨練她極為糟糕的技術時,他不禁佩服起現在記者的敬業精神。他決定不理她,專心練習自己新想出來的動作。如果她要寫就讓她寫好了,他相信刊登尼古拉斯.雷辛斯基在練習時頻頻摔跤的報導,可能還有助於打破那些神話,減少盲目的崇拜。
等她對著地衝過來時,尼克對她可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如果她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那她絕對是成功了。尼克一時不能肯定她是技術太好還是太爛,所以忍不住說些風涼話。沒想到她居然不認識他!
尼克不能不承認這對他的自尊是有點小小的打擊,但是好奇心很快就壓過這點了。美國是個崇拜偶像的國家上這幾年他的名字和面孔出現在傳墦媒
體上的次數,多得都要令他自己作嘔了。可是眼前這個在摔跤之後還能保持幽默的小女子,卻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尼克真懷疑她是不是從外層空間來的。
還有她喝伏特加的樣子,尼克告訴自己不能漏掉這點,雖然薇莉的酒量不是很好,但是她的架勢卻像個十成十的俄國女人。尼克差點要問她是不是有一點南斯拉夫的血統。
跟她相處愈久,尼克發覺自己愈喜歡她。今天她穿了件鵝黃色的毛衣,搭配墨綠色的緊身毛褲,讓尼克得以一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但是他知道她這樣穿不是為了展示身材,只是單純的為了方便,溜冰的方便。尼克可以由她整整齊齊紮成辮子的頭髮,以及沒有施一點胭脂的素臉上發現這一點。
顯然她並不打算吸引他!
尼克曉得為什麼,薇莉說得很明白了,她不想與運動員有牽扯,而且她也不會選擇比自己年紀小的男性,這兩點都是尼克無法改變的事實。薇莉只把他當成朋友,更慘的是,可能只當他是弟弟。
尼克皺起眉頭,思考著要如何去除薇莉的偏見,以至於沒有聽到薇莉的問話,直到她敲敲他的手臂。
「什麼?」他嚇了一大跳。
「我是說,」薇莉耐心地再說一次,沒有追問尼克神遊到哪裡去了。「你溜得這麼好,為什麼昨天還一直摔跤呢?」
「就算是職業選手,也常摔跤的呀!」他笑著說:「何況我是在練習一種新動作。」
「你的新發明好像有點……違反自然。」薇莉決定採用比較溫和的說法。
「你還真含蓄呀!」尼克笑她。「不過,我們本來就是要和自然挑戰的嘛!」
薇莉點點頭,但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是要表演什麼呢?」
「我要從靜止的姿態忽然跳躍旋轉。」尼克解釋,「雖然職業賽比較沒有業餘賽那麼重視技術層面,可是我還是想突破這一點。」
「如果你那麼喜歡向極限挑戰的話,為什麼還要轉入職業呢?」話一說完,薇莉就罵自己的直腸子,由業餘轉入職業除了那最明顯的原因,還需要有什麼好理由嗎?
可是尼克黯然的臉色卻告訴她事情沒那麼單純,他並不是為了錢。尼克無奈地說:「我到美國後,總不能大搖大擺的代表美國參加奧林匹克,一方面空降部隊對那些苦練了好幾年的本地人不公平,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在競賽場遇見舊日同僚。所以乾脆轉入職業,讓兩個國家都鬆了一口氣。」
薇莉沒有想到這一層,說實話,她是沒有想到尼克過去還是蘇聯國家代表隊的成員。
「不過,其實職業賽也是滿好的,」尼克掃去臉上的陰霾,「也許我沒辦法再參加臭林匹克,可是職業賽比較重視藝術層面的表達。這也是我為什麼脫離俄國的原因,在那裡他們不准我們做這些表達。像你剛才聽到的那首歌,就是一個禁忌。」
「剛才那首歌裡,你並沒有用到讓你摔跤的那個技巧呀!」
「那是首作,是我第一次脫離蘇聯,參加職業公開賽的作品。不過我常常會複習一下,當做是一個提醒。」尼克平淡地說,可是薇莉猜得出他對那首歌的特殊感情。他告訴她那個新技巧的目的,「我是在編一支新舞。」
「是什麼?」
「你聽過舞台劇『化身博士』吧,我節選了其中幾首歌做成組曲,在傑寇變身為海德的那一段,我想要表現出那種完全的轉換,善與惡的交替。」
「你怎麼儘是挑些苦哈哈的角色來演?」薇莉懷疑地問道。
尼克被她直率的批評逗得哈哈大笑,他仔細想想自己所挑的角色,果然都不是什麼快樂的人物。但是在正式比賽中,很少有人會挑些逗趣角色的。
薇莉不曉得自己的評語有哪裡好笑的,不禁嘟起小嘴。尼克忍住笑,把一部手提攝影機遞給她,說道:「你願不願意幫我拍下那些……苦哈哈的鏡頭?」
「幹嘛?」她沒好氣的說,因為她還聽到尼克喉嚨裡可疑的咯咯聲。
「我可以看帶子,發現自己是哪裡做錯了,」尼克總算恢復正經,他再次請求,「你願意幫這個忙嗎?」
「當然!」薇莉接過攝影機。「這總比我自己摔跤來得好。」
尼克斜瞪她一眼,表示聽到了她的嘲笑。他換好錄音帶,滑到場中央等待薇莉按下按鍵。
由於薇莉熟知這個由史蒂文生的小說改編成的故事,所以她更能夠看懂尼克舞蹈的含義,她再次為他的天才和對人物刻劃的深刻而深深著述了。雖然她已經看過好幾次舞台劇和電影的演出,但尼克的表演仍帶給她全新的感受。
在純情善良的傑寇喝下新發明的藥劑,迷失本性而變成兇惡的海德時,尼克又「啪」的蓓一聲摔在冰上。這一次比昨天薇莉看見的還嚴重,因為他沒有馬上站起來。薇莉關掉音樂和攝影機,不顧滑溜的冰面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