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造物者給女性們以乳房,主要是讓我們餵養嬰兒,製造奶水,而不全是為了性與美吧!況且醫學界人士也一再呼籲母奶是最好的?對!我一定要親自餵我的孩子。
所有開心的事都想完了,忽然有一股難耐的寂寞襲上心頭,一種歡樂無人與共的孤獨感;有這麼天大的喜訊,竟沒有人可以分享,真可惜:想到在電影上、書本上看到許多妻子第一次懷孕時丈夫所流感出歡愉又自滿的表情,以及妻子那既嬌又羞的模樣,多叫人心動,多令人羨慕,而我只能一個人獨自坐在這裡自言自語,一個人發癲,多可憐?想到這裡,心裡真不是滋味,益發覺得形單影隻的淒涼起來。情緒一下子變得很低落,禁不住想哭。在內心深處隱藏著某種東西又開始在那裡刺我,這是一種隱形的小針,平日裡它總被一層層強烈的自尊和一些冷酷的現實仔細包裹著,不太容易體察出它的存在,但它常常象精靈一般出其不意地冒出來刺幾下,讓人痛之徹骨,難以忍受。此刻,那些小針又鑽了出來,戳得我好疼好疼……趕忙站了起來,用力甩甩頭,匆匆地走出公園,搭車回去。
回到家,立刻拿出紙筆,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阿漁。一連撕了六張信紙都無法成書,心裡有許多混亂的思想在那裡沖激,使我無論如何尋不出頭緒來。最後只在信紙上寫下:
「恭喜你即將升格──為人父啦!」寫完這幾個字後,就套入信封附郵投遞,相信阿漁見信後的欣喜之情,絕不會亞於我吧!
第十一章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懷孕是這樣的難過,這樣的折磨人,怪不得台灣話說懷孕是「病子」。
一連嘔了三個多月,滴水難進,真個是「人比黃花瘦」,每回去檢查,醫生總看著我搖頭。
到了第四個月末,胃口忽然大開,尤其對辣核「情有獨鍾」,只想吃不加豬油的陽春麵拌辣椒,一天要吃個四五碗,辣得舌頭發麻,臉上起滿了小紅點。
每回到巷口小麵館去時,老闆娘自會把辣椒醬罐子往我面前一擺,用她那粗嘎的嗓子說著:「我看你八成是生個女娃兒,『酸兒辣女』,錯不了的!」
酸兒辣女?不知道這是哪門子學問。胃裡剛裝進滿碗辣椒面,覺得好服極了。躺在床上,沒多一會兒就朦朧入睡;迷糊中彷彿有人按門鈴,想起來開門,又覺得有一般力量直往唾鄉里沉,眼皮好重好重,怎麼也爬不起來。
一陣雜杏的腳步聲、開門聲、講話聲,接著有人敲我的房門。
「嫂,有人找你,嫂,嫂,開門。」是子蘭的聲音,很急。
「嗯?找我?誰?」人雖然是醒了過來,意識卻仍停留在半睡眠狀態。
「我不知道,她說有要緊事找你。」
這一下我全醒了過來,看看手錶已經是十二點半了,在這種時候來拜訪,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會是誰呢?
推門出來,在客廳裡站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婦人,整張臉上寫滿著焦急與求援的表情,不等我開口,她立即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說著:
「我是惠如的阿姨,真抱歉這麼晚了來打擾你,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了……」底下的話她接不下去了,因為淚水使她咽喉硬塞了,她激動得渾身打抖,這中間還夾雜著害怕恐懼驚慌。
「伯母,您先請坐,有話慢慢講。」
「不!我不能坐,惠如會想不開,會發生意外,李小組,拜託你現在到我家去好不好,我求你!」
面對著這樣一雙充滿乞求憂鬱焦盼的眼睛,我怎麼能說不?匆匆交待子蘭後,就隨著她走出家門,迎面吹來一陣冷風,不由地打了個寒戰,這回不但睡意全消,同時開始感到事態的嚴重性,我快走兩步,追上幾乎是小跑的阿姨。
「伯母,現在請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好不?」
「惠如要自殺。」她的聲音很小,但敲在我心上時卻有如千斤鐵彈。
「啊?!」我說不出心中驚異與突如其來的意外感。
惠如要自殺?怎麼會?像她那麼活潑開朗的現代女性?前一陣子還常在電視上看她表演服裝,她那獨特清新的氣質,優雅而充滿自然的表情,光艷的外貌,真搶眼,每套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那麼好看,不愧是天生的衣架子。記得在學校時,每年校慶的服裝表演,她總是受注目的焦點,現在又是最紅的服裝模特兒,上回還明說她打算向電影界進軍,這樣一個對未來抱著無限希望的人,會自殺,太令人費解了,我忍不住又問著:「伯母……」
「叫我琴姨比較好,我只是惠如的阿姨。」
「我知道。惠如全部都告訴過我,她還說你很了不起,她很敬佩你,更感激你。」
「真的?!」她整個臉因喜悅和感動而光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琴姨,本來我早就要去看您,因為害喜,身子一直不好,就耽誤了下來。」
「聽惠如說你先生也在跑船?」
「跟伯父一樣。」
不知為什麼,琴姨的臉色又暗了下來,顯出沉鬱的表情,我不敢再開口,只有將視線投向宙外那一片黑暗之中,心裡的疑雲也變成黑壓壓的一大團。
車停在一幢公寓門前,琴姨以及快的速度付過車資、開門、上樓、衝進房間,一迭聲地減著:「惠如,惠如……」
屋裡的佈置十分豪華,各式小擺設更是琅琅滿目。琴姨叫了幾聲之後沒有回音,─開始用力拍門,用手扳門柄,發現裡面上了鎖,頓時一張臉呈現出絕望的蒼白,豆大的汗珠沁了出來,,嘴唇在打抖,身體也不自覺地前後搖晃,好像馬上要昏倒了似的。
「琴姨,你先鎮定一下。」我用力抓住她細瘦的肩膀,注視著她說:「窗戶,我們試試窗戶,」
「對,對,窗戶,我去,我去。」她如夢初醒般地震了一下,急促地走向陽台,謝謝天,窗戶沒鎖,我倆相繼跳了進去。
屋裡一片凌亂,惠如斜臥在床上,滿臉淚痕;我衝過去抱起她把她的頭墊高,先按上脈搏,還有,體溫,正常,拍拍她的臉,她半睜開眼睛乏力地看了我一眼,頭又無力地垂向一邊。茶几上有好多張包藥的紙片,不知道她吃了什麼藥,吃了多少。
「琴姨,打一一九叫救護車,快!」
「是,是。」
我一面不斷叫著惠如的名字,拍打著她的臉,一面倒了一大杯冷水,扳開她嘴住裡灌,水入喉頭,她依舊有反應,知道嚥下去,還有希望。
在我灌第二杯水時,琴姨慌忙地跑來告訴我救護車來了。
救護車「嗚!嗚!」的鳴聲,在寂靜的黑夜裡顯得出奇的刺耳而淒厲,我緊握住惠如的手,彷彿我手裡捏著的是她整個生命似的,喉頭又乾又緊,腳下又冰又冷,低頭一看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一隻鞋。
台大醫院急診室內,燈火通明,裡面擠滿了忙碌的醫生護士和各式病人,我們進去時,遇上一個車禍受傷的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一陣反胃,跟著就嘔心瀝肝地吐了起來。琴姨愧疚地過來扶我,我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去照顧惠如要緊。胃裡一陣陣袖癰,橫遍全身,就像有一根鉤子在那裡鉤搗,我的頭象著火般地脹疼,許多金色的圈圈在眼前轉來轉去,一陣昏眩,我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全身虛軟,冷汗正潸潸地爬上了背脊。不知道過了多久,琴姨朝我走來,蹲在我身邊,臉上滿是焦急探問又關心的表情,拉住我的手輕聲地叫著:「李小姐,真不好意思,讓你受苦……」
「沒什麼,我只是見不得血腥。惠如她怎麼樣了?」
「灌過腸,洗過胃,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
我大大地噓了口氣,一顆緊繃著的心總算放鬆了下來,胃口也覺得舒服了許多。
「我送你回去吧。」琴姨慈愛地看著我說。
「不,沒關係,我要等惠如醒過來。琴姨,她為什麼會尋短見?」
「唉!還不是為情,女人,真是……」
「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你知道,我只是她阿姨,有許多地方很為難,她父親一再叮囑我要好好照顧她,要是她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這孩子,真叫人煩心!……」她的聲音很低,話裡帶著哀愁與責備的口吻。
「琴姨,你別難過,我會勸惠如的,她好像醒了,我們過去看看。」
惠如正睜著眼睛茫然地仰視著,彼破入一個夢屬中由來一般,滿臉疑懼與迷惘。
「琴姨,心儀……」她的聲音裡含有一種委屈的爆發和一種深深的感動。
「惠如,你真傻。天下哪有解決不了的事,非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害得琴姨為你擔驚受怕,該打!」
「我,我是傻……」她側過頭去,兩顆淚由眼角迸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