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仲雲仿若置身夢境,怔了半晌,爾後又磕頭又道謝,熱淚奪眶。
莫堯皇根本不轉過頭,冷冷地說道:「再不走,等會兒我後悔就來不及了。」
江仲雲匆匆起身,奔出房外。
「您老早就打算這麼做對不對?」華兒凝住他的背影,問道。
「人與人的感情能夠多長多久呢?或許我想從他身上找出一點證據,才會玩這種把戲。至死不渝、天長地久,真的還是有人願意相信、願意遵守。采葛能夠遇到這種人,一定會幸福的。我們彼此折磨也夠了,放她自由,等於也釋放了我。
最重要的是,我要向你證明,我已經對她無心了。」莫堯皇回身,視線焦灼地射進華兒的褐眸。
華兒心跳如擂鼓。為什麼要向她證明?他對采葛沒有感情了,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原本放棄的決心正在一點一滴瓦解。
她屏住呼吸,問道:「那麼,您找到了證據嗎?您也像江仲雲一樣,願意相信至死不渝、天長地久嗎?」
「你呢?」莫堯皇突然後悔把問題拋回去。
第十章
「我相信。」華兒絲毫沒有疑頓。「如果我是他,為了我深愛的人,我一樣也會毫不猶豫將匕首刺向胸膛。不能為他而生,至少為他而死。」
晴天霹靂擊中莫堯皇的心坎,他強忍住打擊,裝作面無表情。
「他呢?你深愛的人也能這樣對你嗎?」表情可以假裝,但語氣全然洩了底。
「我不知道。」莫堯皇也能如此待她嗎?她不敢想。
「不知道?」莫堯皇大吼,怒氣騰騰。他握住她的肩膀,搖晃著。「你深愛的他究竟哪點好,值得你為他付出?你是我的妾,為什麼還愛上別人?為什麼不給我機會?」
他也愛她啊!縱使將自己生命交託予她,他都不在乎地愛她啊!
華兒訝異地凝視這雙邃秘的黑眸,雖然焦急憤躁糾結其中,依然不改它的魅惑。
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她自作多情?
算了,即使是她誤會都無所謂了,她不想再隱藏自己的感情,深愛的人近在咫尺,她不願再把情感扔到天涯去。
華兒伸手撫上莫堯皇的臉頰,似乎要確定他的存在。
「請你告訴我,你也能像江仲雲對待采葛那般待我嗎?」
莫堯皇錯愕,腦裡迅速思考華兒言中之意。
「沒有什麼深愛的他,自始至終,我愛的只有你。」華兒笑著流淚。「進門前、進門後,我愛過的男人唯有你一個。」
莫堯皇僵若木柱,神情呆然。
華兒自嘲地搖搖頭。她果然是自作多情。別再丟臉了,回去吧!
她轉身,倉卒邁開步伐,莫堯皇急忙抓緊她。
「別走!」這是狂喜裡摻點不安的請求。
華兒抬眸迎上莫堯皇欣喜若狂的目光,還來不及思索,就被牢牢擁入懷。
「不要離開我,我需要你!」卸下所有的偽裝,莫堯皇將自己最真的感受全盤托出。「沒有你,誰來陪我吟詩談詞?沒有你,誰來教我信任?沒有你,我的生命、我的愛要投注何處?華兒,唯有你,我的孤獨才能停泊。唯有你,我才能相信至死不渝、天長地久。」
似串串珍珠的淚水滾落華兒兩頰。
她深愛的人,終於在她觸手可及之處,鴻溝再也不是跨越不過了。
迷人的夏日,正當爛漫……******
紅惜百無聊賴地往莫堯學房裡探頭一看,裡頭正廝殺起勁。
「等等,讓我再思考一會兒,這步棋我要回。」莫堯學手按「馬」就要退回原處。
「堯學少爺,你沒聽過起手無回大丈夫嗎?」呂老總管笑咪咪地。
「棋子尚未離手呢!我還有機會不是嗎?」莫堯學嘟嚷著。
呂老總管大笑。不管怎麼走,總而言之,他是贏定了。
「啊——你們下棋怎麼不找我?」紅惜不滿地問道。
「你會這玩意兒嗎?」莫堯學瞥了她一眼。
「你少狗眼看人低。我可跟著我家小姐十多年,棋藝不見得比你差。」莫堯學雖也是主子,但個性使然,與紅惜的相處總像朋友一樣。
「對了,華兒堂嫂呢?你沒跟著她?」
「小姐跟少爺出門了,說要到鄰縣賞花燈。少爺不許我陪,害我快無聊死了。」
紅惜索性坐下來。「少爺最近變得好奇怪,老是往蘅蕪樓跑,帶著小姐四處逛,還說要將小姐遷到別香院,可小姐不肯。也對,蘅蕪樓雖小,住久了也有感情。」
「我也覺得堂哥近來變了許多,不再是愁眉深鎖,待人的態度明顯柔了些,笑容也不再是以往的皮笑肉不笑,反倒給人一種溫煦的感受,彷彿又回到從前的他。」莫堯學偏著頭,困惑道:「老總管,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呂老總管玩著棋子,高深莫測地一笑。
「奇跡出現了,不是嗎?」
莫堯學與紅惜面面相覷,如墜五里霧。
呂老總管仍是笑,再補充道:「命中注定的真心人終於重逢,如此而已。」
******
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裡。
「看這天色,再半個時辰就可以抵達靖安了。」莫堯皇朝同坐馬車的華兒說道。
「少爺,您怎不讓紅惜跟來呢?她一個人一定很無聊。而且你只帶一個車伕,萬———」
「華兒!」莫堯皇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我只想與你一同賞花燈,要那麼多閒雜人等幹嘛?還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少爺、少爺地叫了,也不要再用敬稱了,我們的距離仍然如此遙遠嗎?」
「習慣了,沒辦法……」華兒低首囁嚅道。
「我不管。」莫堯皇將她攬進懷,「我是你的丈夫,你當然得喊我名字,什麼『少爺』,以後一律不准從你口中出現。」
「名字?不是喊相公嗎?」華兒抬頭,疑惑道。
「只有你能直呼我的名字。」他故意不看華兒澄澈的褐眸,揚起的嘴角蕩漾著些許羞澀。「懂了嗎?」
華兒偷偷抿嘴笑著,原來他也有這種表情。
自從明瞭彼此的心意後,他幾乎天天留宿蘅蕪樓,有空時還會帶她四處遊玩,以前養在深閨的她,這才知道天地的廣大。
有他的陪伴,無疑是幸福的。只是,這份幸福能持續多久呢?
他或許不在意,但是她相當清楚人們投射而來「關注」的眼光有驚訝、有譏嘲,也有羨慕與嫉妒他貌比潘安、衛價,而她卻醜似無鹽,如此極端的搭配,怎不引人注目?
雖然他大而化之的態度稍稍撫平她自卑的心靈,然而,她的不安仍舊強烈。
她能擁有這個男人多久?即使有海山般深高的承諾,她依然恐懼。這也是為什麼她始終不願告知他十六年前的事實,她不能把握他們兩人之間會有長遠的未來,那麼至少讓這段回憶保持美好的狀態,就算將來有了變卦,相信他也不會忘了它才是。
相信地久天長、至死不渝的地,卻無法堅信眼前得來不易的愛情。她實在可悲……就在華兒思緒愴仲中,馬車到達了靖安縣,正是璀璨燥熱鬧之時。
將行李放置客棧後,兩人就相偕至大街。
長長的街道,雖非元宵,卻張燈結綵,各式各樣的花燈、燈謎、民俗雜技、小吃……應有盡有。
突然間,天空綻放出五彩繽紛的煙火,繁華耀眼,好生迷人,讓華兒暫且忘卻心中的煩悶,臉龐露出燦爛的笑。
而一旁的莫堯皇卻忘了抬頭觀賞難得一見的煙火,目光炙熱地鎖住華兒側臉,一時看傻了眼。
煙花光彩映照於她開心的臉容,一抹深切的吸引自莫堯皇心湖盪開,層層漣漪晃動著他的自制力。他徐徐靠近她的耳畔,正拍手叫好的華兒興奮地轉過頭,「堯皇,你看,那形狀像不像——」
猝然,朱唇貼上他的。
褐眸張得圓大,她反射性向後一退,卻教莫堯皇大手一環,退無可退。
溫熱潤濕的舌頭相互纏綿著,極其所能地考驗彼此的自制能力。
直至無法呼吸,兩人才挪開距離。
華兒垂首,手指有意無意碰觸著自己的嘴唇,眼角餘光拚命審視周圍。
幸好眾人都專注於天空的絢麗,他們又站在人群之外,接近黑暗的角落,應該沒有人看見。
「你擔心什麼?」莫堯皇早就看出華兒的顧慮,促狹地笑問。
「堯皇,大庭廣眾的,你怎麼……」一接觸到他深邃晶亮的眸子,華兒不禁添上幾分嬌羞,眼波流轉不定。
「沒辦法,誰叫我的娘子如此令人著迷?」莫堯皇攬住她的細肩,笑得真切。
「別開玩笑了,我有什麼迷人之處?」華兒尷尬地別開臉,莫堯皇卻托住她的下巴,四目相對。
她難道不知道嗎?她真摯的笑靨、善良單純的心思、體貼的性情,是多麼使他著迷與沉醉!
「華兒,絕美的容貌我閱過萬千,我也曾經以為這張面皮代表女人的一切,可是,若真如此,為什麼我始終找不到幸福的入口?後來我才明白我忘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他柔情豐溢地凝視她。「那是因為你的出現,我才真正瞭解的……再美的容顏也經不起歲月的摧殘,再動人的外表也贏不了內在的久遠……華兒,是你無塵的心吸引了我,讓我這個缺角的圓,能尋著圓滿的幸福。無論你臉上是否長有胎記,在我心裡,你都是最美麗的女人。外人如何以世俗的觀點打量你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