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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唐婧

  對於這兒,盼柔是有點兒陶淵明誤闖桃花源的喜悅,現今社會,功利主義橫行,人人打著人權牌子,自個兒卻不肯退讓半步地堅持,泅泳在汲汲營營裡,很多事,原不計較的,卻為了別人的計較,而跟著計較起來。

  在這兒嗅不著外頭紅塵的荒亂,滿眼是懶散的美麗。

  玄思第一次帶她來這兒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年玄思和她同是二十一歲,兩人是在一次校際聯誼舞會上認識的,當時玄思帶她回家見他父母,她第一眼就愛上這兒,更盼望能成為這幢屋宇的少夫人,她甚至想像著她和玄思的孩子在這片油亮的草坪上奔跑的情景。

  在玄思之前,她不曾和其他男孩子正式交往過,班上幾個被她重挫過的男生給她取了個「冰山美人」的綽號,席盼柔家世好,父親在警政界屬於重量級人物,容貌姣好兼之多才多藝,心高氣傲在所難免,她自詡是崖頂難以攀觸的一株異卉,對於世俗男子向來不屑一顧。

  初時她見著沐玄思時也是一般心思,雖然他明顯比其他男人好看,也比其他男人聰明,但在她而言也不過是個男人。

  卻是她的高傲冷漠勾起他的興趣,沐玄思是個喜好挑戰的雙子座男人,善獵喜新,越艱難的任務越有興趣,血液中漾著喜新厭舊卻又彷彿專情得可以的矛盾因子。

  沐玄思對女人極有本事,尤其當他想得到你時!

  他先是無所不在地出現在你身邊,用他迷人笑容和幽默話語讓你不得不相信他的出現純屬意外,之後卻又是一段時間讓你「意外」地見不到這個人。席盼柔生平第一次失眠是為了這個男人,生平第一次瘋狂也是為了這個男人!

  當他再度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已甘心為他獻上所有情愛。

  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年該算是圓滿甜蜜的,之後他被徵召入伍,離開前夕,她淚眼婆娑向他保證絕不變心,乖乖等他兩年。

  他卻漫不經心眨眨眼,「好盼柔!羊咩咩!」盼柔的聲音向來細嫩,他總愛如此暱稱她,「別給我壓力,這兩年裡你若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別顧慮,別錯過幸福!」

  盼柔聽得心頭發寒,面色一沉,聲音起了微顫,「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幸福只有在你懷裡,除了你,」她落了淚,「我誰也不要!」

  「玩笑話嘛!發什麼脾氣!」他攬過她親了親,她卻未發覺他一向溫熱的唇降了熱度,幾近冰冷。

  當兵兩年,他不怕她變,反倒她怕他變,電影中軍教片的刻板印象所致,她總擔心他會去愛上軍中小姐或軍營外的小姑娘。

  一有空檔她便去探他,所幸這個男人在歷經軍事訓練及思想磨礪後,似乎將多變心思改投注在攝影裡,在部隊一得著假便要上山下海捕捉鏡頭。

  攝影原是沐玄思在學校裡接觸的一門功課罷了,年齡漸長竟然成為他專注的興趣,但席盼柔不得不承認,她因之鬆口氣,至少她不用擔心是哪個女人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跟個相機吃醋總比跟個女人吃醋來得容易。

  他去拍照她原是跟的,卻在一次險些跌落山谷後再也不願跟從,他全力投注在他的興趣裡,他的人雖在她身旁,心思卻不在。

  兩人世界裡,她自認已給了他很多自由,但現在,在苦等一天後,她終於捺不住性子來到沐家。

  他昨日退伍,為了不想讓他覺得自己纏人又不懂事,她沒去接他,上次見面時他提過退伍那天要和戰友去慶祝,幾個人都不帶伴的。

  玩得再瘋,一天休息也夠了,他怎能不聲不響任由她苦等一天而毫無訊息?她故意不先打電話就跑來,是希望自己的出現給他帶來驚喜。

  可這會兒,她望著沒有燈光的屋子滿心失落,他上哪兒去了?

  還是他另有新歡?

  正當盼柔心思雜亂之際,一個熟悉聲音自後院響起。

  「得分!」沐玄思低沉帶笑的嗓音和著蹦、蹦的籃球聲響及後院,燦亮的大燈安定了盼柔惶惑的心思,她暗斥自己胡思亂想,他不過是在後院打球罷了,在沐家後院有個小小球場和高高的籃球架。

  向著後院行去,盼柔滿心歡喜。

  ★  ★  ★

  沐玄思有著修長挺拔的身材,腕臂上的肌肉有力而結實,但不是電視上那種令人做嘔的健美先生驚人的誇張,他總是不經意展現著他的性感,借由他結實的身軀和他那一身被陽光曬成健康棕褐色的肌膚。

  他很愛笑,開心的時候笑,不開心時竟也會唧唧嗯嗯地苦著臉笑,笑起來一口白牙迷人至死,濃眉下是一雙漾著玩世不恭又帶點兒溫柔的眼睛,軍中管束不如往昔嚴厲,對於即將退伍的人尤其寬鬆,這會兒玄思的發已然很長,紊亂中卻又維持著他獨特風格,總有一綹發不馴地落在他額前,當那綹發落下時,他偶爾會由著它擋住視線,不耐煩時便手勢一爬將它往後拂去。

  當他做這些不經意的小動作時卻都是帥氣得要人命的性感。

  這會兒,燦亮亮的大燈正映在他亮亮的笑顏上。

  「輸了還不認?」

  沐玄思哼了聲,一手托著籃球,一手叉在腰際,背心球衣配上短褲晃在夜風裡,他嘲弄著眼前賴在地上一臉不服氣的女子,「即使先讓了五個球,我又只用單手,你還是敗得一塌糊塗,紀菱菱,」沐玄思搖頭,「在我面前,你毫無勝算!」

  菱菱偏過頭輕哼了聲,驀然,低下頭她抱緊腳踝喊疼。

  「怎麼了?」沐玄思拋下球挨近嚷著疼的小女人,她腳有舊傷,向來和她玩時,他都有所顧忌,不敢過火,這還是第一次見她嚷腳疼,在她向來晴朗無雲的小臉上,因疼而皺得像坨麵粉似的,他心頭一陣抽緊。

  他急著要檢視她的腳踝時,黑影躍起,菱菱趁隙旋身閃過他,捉起球,「匡啷」一記籃板球,正中標。

  「得分!」菱菱一臉得意看著坐在地上面無表情的沐玄思,「現在扯平了。」

  「使詐的也能算嗎?」沐玄思輕哼了聲偏過頭,懊惱如此輕易被她耍弄,懊惱她拿腳傷開玩笑,懊惱自己在乎。

  「看得出來你很不服氣喔!」菱菱將球扔給他,「給你個機會平反,如果你能閉著眼睛在我指定的距離內將球射進籃筐,我心悅誠服,甘拜下風!」

  「這太簡單了吧!」沐玄思恢復笑容,將球運至菱菱用腳畫出的線前閉上眼睛。

  「等一下!」菱菱踮起腳尖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檢查他的眼瞼是否存有縫隙,「沒用東西蒙著,誰知道你會不會偷看?」

  「你想怎麼辦呢?」沐玄思無可奈何,「不會是想拿毛巾蒙著眼睛吧!」

  「那太麻煩了,還得跑回家拿!」菱菱心思轉了轉,漾起笑,「我有更簡單的辦法,你蹲下。」

  雖不懂她的意思,卻拗不過她,沐玄思蹲低身子。

  他蹲下身,菱菱由他後面躍上背脊,攀緊他頸項的模樣,活像動物園裡那只耍賴的無尾熊攀緊尤加利樹。

  菱菱用她的小手一隻攀緊他的肩胛,一手靠近他眼際試了試,嬌甜含笑嗓音漾在沐玄思耳際,「你若真有本事,扛著我,讓我蒙住你的眼睛鬧你,而你還能進球得分,我便算輸了!」

  她咯咯笑聲搭著吐著氣息搔得他全身發癢,他忍著笑開了口。

  「我若贏了,有何獎品?」

  「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忘了我三歲時抱著奶瓶找媽的樣子,承認我是個大男人!」

  「就這樣」菱菱在他背上笑得打顫,「還說是大男人!光看你提出的獎賞就像個孩子!」

  「你究竟答不答應?」沐玄思作勢要扔下背上的無尾熊,「不答應就下去!」菱菱一邊尖叫一邊點頭,「答應!答應!你要什麼我全答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熊在馬背上不得不依從!」

  沐玄思輕哼了聲,「你當我是馬?」

  「是呀!當你是匹乖馬,」菱菱用單手捂緊他雙眼,確定沒有縫隙後,笑著攀在他身上,「讓紀姐姐想想該唱首什麼歌獎勵你這匹乖馬……」

  她另一隻手未曾空閒下來,一下子擰他耳朵,一下子捏他臉頰,嘴得著空時還要去咬他霹在背心外硬邦邦的肩膀,全心全意淨想著鬧他失手。「城門、城門、雞蛋糕,三十六把刀。騎白馬、帶把刀,走近城門滑一跤!」

  菱菱唱得開心,沐玄思卻忍不住笑,「閣下中文造詣高深,佩服!佩服!」他將球揣在手上,閉著眼,卻捨不得出手,對於她的糾纏他起了眷戀。

  「哼!瞧不起人,來首徐再思的折桂令讓你服氣。」

  她輕柔嗓音再度從他身後悠悠揚起,斂起笑,她認真吟詩。

  平生不會相思,

  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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