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來愛吃烤過的皮,雞皮、鴨皮、鵝皮,什麼都成,只要是烤得酥脆脆的皮就成,也虧她,愛吃這種東西還能維持如此纖細的身段。
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記住這些瑣碎事情,這個鄰家女孩和他的姐姐沐采思同年,長他三歲,兩家交誼篤厚,兩人交情熟稔,只是他在部隊當了兩年兵,她卻從未去探望他,或進貢些什麼。
本來就是,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玄思十九時,菱菱二十二,在當兵前比鄰而居的三年裡,兩人算是彼此的感情顧問兼球伴,她的哥哥娶走他的姐姐,兩人身邊都沒手足幫忙拿主意,加上兩人都是外向爽朗的脾氣,似乎是這樣才哥兒們似地親暱了起來,兩人之間微妙情誼有些兒像手足,卻又不盡相同,至少,在玄思心底的那份情愫,絕對不是對個姐姐該有的。
老媽原先要他叫她紀姐姐,他寧死不從,她的孩兒樣,哪像個姐姐?
可該死的三年鴻溝硬是橫在那裡,菱菱表面上新潮,骨於裡卻古板,她不興姐弟戀那套,更不認為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可以為自己帶來什麼保障。
兩人學校都在北部,都住家裡,偶爾夜半三更,她還留在他房裡聽他新買的CD,聽他說女朋友們的葷笑話,她常會被他逗得吱吱咯咯顫笑,兩邊老人家聽慣看慣也就不以為然了,兩個孩子哥兒們似的交情是純潔的。
「明天鬥牛吧!好久沒打籃球了。」沐玄思伸個懶腰想起後院籃球架,那是往日他與她最常玩樂的地方,明天該整理一下了,架子上似乎都結上蜘蛛網了。
「嘿!這位大哥!你是閒人,我可不是,明天星期五,要上班的。」菱菱舔吮著手指頭看他,笑意盈盈梨渦深陷,渾然不覺自己無意識的動作有多誘人。
沐玄思突然覺得屋子裡熱了起來,他尋思著,明天本該是先去找盼柔的,那個等了他兩年的女朋友,可現在,看著眼前吮著指頭的女子,他似乎連盼柔的模樣都記不起來了。
「又沒讓你一早就打球,打夜場的。」他說得漫不經心,其實很在意她的答案。
「接受!」菱菱「匡啷」一聲將雞骨扔進垃圾桶,「得分!」她笑得得意,「衝著你的雞腿,捨命陪君子,不過,你得先讓我五個球!」
「這兩年裡你毫無進步?」他嘲笑她。
「你不在,誰陪我打?」
「你的周子鑫呢?」他望著她,「別跟我說你們已經分手了!」
「呸!呸!烏鴉嘴!」菱菱揮揮手去晦氣,「他是我的真命天子,這輩子我若嫁不成他,會孤獨一世的!」
「你真信算命的話?」有關她二十歲時算命的事情,她身邊的人全知道。
「事關一生幸福,怎能不信?」
「可那天,你又不是只遇到個周子鑫,」沐玄思笑著,「那個躺在路邊賣口香糖的男人,你怎不想想,搞不好是他也說不定!那天廟裡萬頭攢動全是人,光男人怕不下上千個。」
「可那些人我後來都沒再見過,」菱菱固執,「顯然他們都不是!」
「再見過面就有可能了嗎?」沐玄思眼神帶笑,「那天你在廟裡不也首次和我相見?怎不見你奉我為真命天子?」
「你」菱菱笑岔了氣,半天直不起腰,「就別提你小我三歲的事了,光想起你三歲時的模樣,我就沒法子當你是個大男人,那天雖是我們長大後見的第一次面,卻不是我這輩子見到你的第一面,算不得的!」
菱菱六歲那年玄思才三歲,紀、沐兩家曾當了一年之久的鄰居,也就是這樣的機緣才造就了紀頤倫和沐采思這對佳偶。見菱菱笑,沐玄思也笑了,三歲時的事情,年代久遠,他是毫無印象了,搜索枯腸就是想不起她六歲時的模樣。「以我現在的英明神武,」玄思不在意,「小時候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我還不想當保母呢!」菱菱輕哼,「小時候的你愛哭得要命,成天抱著個奶瓶坐在門口哭著找媽媽!」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噙著笑身高幾近一米九的男子實在很難和兒時那涎著鼻涕的小傢伙連在一起,尤其服完兵役後的他,更臻成熟,完全脫去了原有的大男孩稚氣,亮眼中滿是睿智光采。
俊朗高額下,他高挺鼻樑直線延伸似地往下伸展,竟與菱菱偶像金城武有幾絲酷似。
「問你個問題,」菱菱想起那困擾她整夜的問題,她踱近他抬起亮湛湛雙眸,認真到不能再認真,「什麼叫『情深繾綣』?舉個例子吧!」
沐玄思淺笑搖頭,「你不該問我的,這問題你該問周子鑫,我只是個抱著奶瓶找媽的娃兒,這樣的問題太過深奧,我只會回答幾毫升的熱水該配幾匙的奶粉。」
「別那麼會記仇嘛!」她膩著聲,也不管雙手的油膩,攀上他雙手左右搖晃,「我問過周子鑫了,他正忙著為被招牌打到的倒霉女人開刀,沒時間理我。」
「他沒時間理你,我也沒時間理你,」沐玄思笑著閃過她的油手攻勢,躲到廚房另一角,拎出一罐沙士配他的雞腿,「我快餓死了,饒了我吧!」
「不行!不答應!不同意!不允許!不可以!不接受!不要!」她笑著朝他伸手纏著他玩,兩人鬧慣了向來無所顧忌,「不跟我說個明白,我就不放過你!」
沐玄思不理她,菱菱卻不放手,繞了幾圈,突然沙士「啪」地一聲撥開,嘩啦啦淋了兩人一身,大笑聲中,兩人臉上身上又是雞油又是沙士,腳底一滑,她跌到他身上,他身後抵著櫸木流理台,身旁隔著窗欞,外面是亮柔柔的月娘,今夜該是十五吧!
一團滿月,讓人聯想到狼人會化身為狼站在山巔嗷叫的那種懾人的飽滿。
他突然聞到一股軟軟的甜香,不是來自窗外的夜來香,不是來自被扔在一旁乏人搭理的烤雞腿,是一股自然而誘人的甜香,是來自她身上的香氣。
那是以前她在他房裡呆了一夜,兩人推來滾去搶東西時,他常會聞到的香氣。
分別兩年之後再次相逢,他才明白他有多惦記這股香氣,就是這味道擾得他始終無法對別的女子投入真心的嗎?
以前的他只是個大男孩,經過這兩年的洗禮,他已然是個男人,一個可以放膽追逐他想要的東西的男人。
對於這件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他更清楚的是一她絕不清楚!
沐玄思突然感到一股饑饞,不是來自腹部,而是來自他身上屬於男性的器官。
「看!」菱菱壓根未覺他眼底簇然冒生的火焰,仍是一個勁兒地笑鬧纏膩,「你已經被我制伏了,快快臣服於我,把我想要的東西給我!」
「我不是早就臣服於你了嗎?」他低下眸子,心底微有不屑,這女孩對他全心全意的信賴,他卻對她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至少目前不該有,他不想嚇著她,再度抬起眸子時,沐玄思眼中恢復了清朗朗的光采。
「它的意思就是——相愛、相守不相離,年輕不懂事時,相愛的人片刻離不開彼此很容易,」他遊目四移在被兩人搞得凌亂的廚房裡,歎口氣,「但到垂老之際,美貌不再、貧苦無告、百病交纏,情詩情書成了鍋碗瓢盆,兩副殘老軀殼卻仍願相偎相依,不棄不離,為對方推輪椅、把屎把尿,全然無悔的奉獻才夠得上『繾綣』兩字!」
菱菱訝然望著眼前淡淡吐語的男子,「玄思!你長大了!」她用力晃動著他的雙肩,像只撿到骨頭的流浪犬誇示著帶滿剩肉的戰利品,又像是個欣喜於孩子已然長大懂事的老媽媽。
「很高興你終於發現了這件事情!」他指指她依然壓在他身上的柔軟身軀,「如果你想要的東西已然到手,還請移動尊駕身軀讓小弟喘口氣。」
「嫌我胖?」菱菱哼了聲,「沐玄思,你不想活了!」為示懲罰,她故意再度用力地壓在他身上兩次,她玩得開心,沒發覺他的身子已因她的貼近略顯僵硬。
「玩夠了,我要回去趕稿,否則明天鐵定會遲到!」菱菱立起身,笑著向他揮揮手,「謝謝你的幫助!」
「希望……」菱菱眼中泛著夢的神采,「希望我和子鑫也能及早將感情昇華到這種境界。」
剛出門,菱菱轉回身睇著沐玄思,「忘了告訴你!不管你長得再大,在我眼裡,你永遠是那拿著奶瓶找媽媽的小男生,退伍快樂!」
菱菱揚著笑旋風般離去,兀自斜倚流理台上的沐玄思啃了口已然冷卻的烤雞腿,突然胃口盡失。
「匡啷」一聲,失寵的雞腿直衝進了垃圾桶。
第二章
席盼柔推開院落鐵柵門,門未上鎖,偌大的庭院圍著七里香籬笆和幾盞幽謐路燈照耀,過路人可盡情欣賞裡頭的花團錦簇,這一帶社區是出了名的安全寧靜,不全因為警衛控管得宜,主要還是在於社區裡的人大多為知識分子,又都是一住就十來年的老鄰居,自我約束,守望相助的習性在維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