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菱只覺掛在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四周嘈雜聲響讓她有種誤人菜市場的錯覺,直到這會兒,人群散去,一切才歸於安靜。
就著梳妝台長鏡,菱菱雙手支顎看著化妝師傅在她頭頂盤高的髮髻上添加最後一道手續,那是一對花瓣似的鑽飾,閃爍著銀亮,高貴而不俗氣,價值昂貴得令人咋舌,那是子鑫前兩天陪她去挑的首飾,他對她一向大方。
不只首飾,還有子鑫新居裡所有嶄新家俱都是經由她親自挑選決定的。菱菱有些內疚,那天由飯店裡尖叫逃脫後,他不但沒怪她還自責是他的心急嚇到了她。
「菱菱,你別胡思亂想,也別害怕,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我會等你。」
隔天中午菱菱打電話給他,周子鑫如此安慰她。
這幾天兩人一塊兒簿辦婚事時也是如此,子鑫對她向來極其慷慨容忍,他的好卻讓她始終沒法子說出那個梗在胸口的秘密——她背叛了他,濫用了他的信任。
這會兒站在菱菱身後的依依正認真地聽著美容師傅教導她如何為菱菱補妝及修正髮飾,以便在婚禮進行時及宴客時新娘子的妝弄亂時能夠適時地加以補救。
依依的一身素雅白紗衣是菱菱幫她挑的,看來淡雅而美麗,至於菱菱自己,她還是捨棄了沈彤推薦的那套禮服,雖然子鑫說好看,但她比較在意的是玄思的意見,他嫌過於暴露。
他的顧慮其實也是她的顧慮,走過紅毯時,如果那惟一勾在頸項的小勾子斷了,她可得當個一絲不掛的新娘子了。
菱菱盯著依依有些出神,依依是個好女孩,只是瘦了點,蒼白了點。
菱菱注意到自從上次別後至今,她似乎更清瘦了,兩隻原本澄亮的大眼顯得更大了點,還帶點兒霧氣濛濛的,是愁意嗎?還是她多心了,為何她總覺得依依的笑容裡有一絲不自然?
「依依!」菱菱忍不住說話,「你太瘦了吧!」
「沒辦法,」依依聳肩笑了笑,「沒胃口。」
「如果再瘦下去,以後當你上台演奏大提琴時,人家會當是鬧鬼了,」菱菱吃吃笑,「台上就只看得見一隻會自個兒出聲的大提琴。」
「你心情不錯嘛!」依依在菱菱身後幫她調整肩帶,菱菱的身材是她見過最棒的,禮服柔順地服貼著她纖細的曲線,胸前不用另塞墊片就能完美地托高她豐挺的胸脯,依依淺笑佩服,「你絲毫都沒有當新娘子的緊張情緒。」
「為什麼要緊張?」菱菱懶懶出聲,「不過就是走到神父跟前說聲我願意罷了。」
「菱菱!」門被打開,奔進來的是周子鑫,他的額上滾著汗珠,頗有緊張新郎的味道,只是他的眼神在瞥見依依時不自覺地僵了一下,「菱菱,怎麼辦?我找不到你的婚戒。」
「問我大哥吧!」菱菱聳聳肩無所謂,「我也不知道東西在哪裡,別那麼緊張,大哥凡事都幫忙打點著,他肯定清楚。」
不期然,菱菱心頭猛一跳,若非正好面對著鏡子背對著兩人,她一定會錯過他兩人眼神交會時的不自然,周子鑫微紅的臉龐及依依更加青白的臉色。
周子鑫不像沐玄思善於掩飾情緒,他是個老實人。
依依不如菱菱的機靈狡黠,她也是個老實人。
菱菱心念一動,突然明白那天她堅持要找依依當伴娘時,依依的堅拒和子鑫的不悅了。
依依不答應一定有她的原因,你為什麼要強迫她?
當初子鑫是這樣說的,現在菱菱總算明白。
周子鑫噢了一長聲,推門而出。
休息室安靜了一段時間後,美容師傅趕赴下一場婚禮也先行離去,今天是好日子,她得趕場。
「依依,」菱菱突然出了聲,她單手支顎,眼神亮著怪笑,「你是不是喜歡子鑫?」
依依雪白了臉,訥訥出聲,「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周醫生幫我治好了眼睛,我對他真的很感激。」
「由感激衍生愛意原是很自然的事情。」
「菱菱!」依依正言,「這時候開這種玩笑並不適宜。」
「那該到何時比較適宜?」菱菱無所謂地笑笑,「等我當上周太太嗎?別緊張,我不是小氣的人,我挑上的老公有人喜歡是件好事。」
依依歎口氣,認真看著鏡中的菱菱,「菱菱,無論我曾經對他有過任何心緒或者曾經心動,那一切都已然過去,他重信守諾,責任感強,你該好好珍惜他,他是個好男人!」
「最好的並不一定最適合!」菱菱在心裡道,狐狸該配的是條野狼吧!
她想起她的那匹野狼,方纔她立在窗前見著他踱下車,穿西裝打著領帶的沐玄思和平日完全兩樣,卻仍是好看得要人命。
當他發現她透過窗口的凝視時,他也回視著她,兩人視線緊緊膠著不放。
當時菱菱原有個衝動,想要從三樓窗口跳人他懷中,要他帶著她一塊兒私奔。
「謝謝你的提醒,子鑫真的是個好男人,」菱菱笑了,鏡中的她笑靨如花,還燦著光亮,「依依,真的很感謝你!」
★ ★ ★
肅穆的教堂聖殿裡,管絃樂團奏起結婚進行曲。
聖堂上立著一臉慈笑的方神父,堂前站立著周子鑫和沐玄思,新郎和伴郎。
周子鑫猶是一臉靦腆和微帶緊張的笑容,沐玄思也是微勾起唇淺笑,只是他的笑容裡含著深不可測的幽邈,靜靜的幽潭,深不見底的那種。
面向聖堂的首排座位上,左邊坐著的是周子鑫的父母、弟妹及叔伯嬸母等親戚好友,後方依序是周子鑫醫院裡的同事們。
右邊坐著的是菱菱的母親蘇怡芩、大哥紀頤倫、大嫂采思、沐家兩老及紀家其他親戚、菱菱的同事們。
采思甚至還叫來了范依暖——她是思最好的朋友,當年依暖一直為了沒能搶著采思的新娘捧花而憾恨不已,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所以這次菱菱的捧花她是誓在必得。
甚至連紀家的小女傭瑪利亞也讓紀媽媽放了一天假來這兒觀禮。
這會兒瑪利亞腦海中淨是自己與男友步上紅毯的模樣,眼神陶醉泛著亮呢!
隨著音樂出現在紅毯另一端的依序是伴娘依依、攙扶著新娘的紀父紀毅剛、美麗的新娘子菱菱和兩個正在打架的小花童。
是的,正在打架的小花童!
花童是由紀頤倫近四歲的女兒紀婕,及周子鑫堂兄的五歲兒子周祖勳擔綱,兩個小傢伙原在後台玩在一塊兒熱呼呼的,這會兒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竟扭成一團,連紀婕戴在頭頂的小花環都有些岌岌可危、搖搖欲墜,兩個糾成一團的肉球還險險扯掉新娘子長長的尾紗裙。
菱菱又得忍著笑又得捉緊裙擺,心底暗暗慶幸沒聽沈彤的話穿了那件若要遇著這場混亂肯定會穿幫的禮服。
采思酡紅著臉和小男孩的母親箭步上前拉開兩個小傢伙,雖被拉開,紀婕小小的拳頭還是直往那個已經被打紅一隻眼睛的男孩臉上招呼過去。
「紀婕!為什麼打人?」采思試著用威嚴嗓音問她。
「因為他說謊!」紀婕扯高嗓音,在一片靜默忍著笑的空間裡嘶吼著,「他硬要說新郎是他堂叔,我說不是,他騙人。」
紀婕的高亢嗓音在每個人耳中響亮著,在靜謐的教堂迴盪著,「新娘是我古古,新郎是我久久,他叫沐、玄、思!」
這場鬧劇最後由紀頤倫出面抱走女兒做為終結,他抱起女兒踱回座位,紀婕誰也不怕,只對父親尚有怕意,在父親的眼神下,她總算噤了口。
末了,新娘子身後只剩了個紅腫著眼睛的小花童周祖勳。
混亂停止,音樂重新奏起,走在前方的依依緩著步子,清靈而秀麗,至於菱菱則由紀毅剛攙著緩行於後,五歲的周祖勳獨撐起捉高新娘尾紗的重責大任,好幾次他一個不小心踩著菱菱的尾紗,還是新娘子機靈不著痕跡地趁隙用力拔出,才免除了和花童一塊兒絆倒在地的窘局。
眾目睽睽下,這一條紅毯路成了新娘子和小花童的角力場。
總算新娘子一行人站妥定位,紀毅剛將女兒交到周子鑫手上,依依傾身幫菱菱順順尾紗輕攏了她微顯紊亂的鬢髮,輕輕吁口氣,希望所有災難到此為止。
方神父清清喉嚨,開始他已然十分純熟的福證工作,在一長篇的讚美天父賜福於眼前新人讓他們珍惜彼此的話語後,終於進入今日典禮的重頭戲。
「周子鑫兄弟,你願意與現在立於你身邊的這位紀菱菱姐妹共偕白首,誓約在人生旅途上相互扶持,不棄不離,禍福與共,彼此忠誠,相互關懷,即使在她生病、年老、貧苦時亦不離棄,直至生命終結之時嗎?」
「我願意!」周子鑫點點頭,語氣誠摯。
「紀菱菱姐妹!」方神父看著隔著一層白紗的新娘子朗聲問著相同的問題,「你願意與現在立於你身邊的這位周子鑫兄弟共偕白首,誓約在人生旅途上相互扶持,不棄不離,禍福與共,彼此忠誠,相互關懷,即使在他生病、年老、貧苦時亦不離棄,直至生命終結之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