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取而代之,只要能掌握他們所沒有的,便能與之抗衡。」寒月泠眼眸燦然,唇角微彎起弧度。「蜀繡之外,溫州水雲絲輕暖質佳,最重要的,便是它無法成為貢品,因此向來入不了金繡坊。」
婆婆不解:「既然無法當成貢品,豈不是不好?」
「水雲絲無法做為貢品,並非它質地不良,而是因為產量極少之故;婆婆試想,宮中的管事們怎麼可能將一種質佳量少之物送至皇上、娘娘們面前?若是他們以後非此物不穿,內務府又要從何得到?這才是它無法成為貢品的主因。金繡坊與皇宮往來密切,有此上好之物,若不送入宮,豈不落人話柄?」
「原來如此!」婆婆恍然大悟。「那我快派人送個訊給妳師父,她若知道這消息,想來心情會好些。」
「嗯。」
問題解決,婆婆轉了個話題,她狀若無意地提起:「最近咱們莊裡來了個姑娘。」
「夏星?!」寒月泠毫不意外。一來,莊內甚少有外人;二來在莊中待久之人都明白,絕不會擅闖無心樓的。
夏星,一個十足奇特的姑娘,深更半夜闖入男子樓閣,既不怕遇襲也不擔心名聲受損,即使頭一回便讓自己用笛制住,她還是一無所懼,該說她膽大,還是壓根只是個沒腦子的小丫頭呢?想到那個聒噪的夏星,寒月泠著實想歎氣。
「妳知道他?月牙兒見過啦?」婆婆故作一臉驚訝。「老婆子還千交代萬交代,要他絕不能上妳這兒來的。怎麼這娃兒這麼不聽勸呢?」
娃兒?寒月泠垂眸細思,不懂為什麼婆婆會稱那位夏姑娘為「娃兒」;雖只一次近身接觸,但相較之下,她還比自己高上半個頭呢!一點都沒有娃兒樣。
「娃兒也是苦命人!老婆子原是瞧他教惡人給追得走投無路了,這才收留了他的。」婆婆搖頭歎息,眼角餘光瞄著寒月泠的反應。「這下犯了咱們莊裡的禁忌,待會兒老婆子就讓他走吧!」
「婆婆不用忙,夏姑娘沒做什麼;不過,還請您提醒她一聲,要她別再來了。」幸好最近師父不在莊內,否則事情就難了。
寒月泠眉眼低垂,那位夏姑娘語調輕快,光聽著聲音,絕難想像她竟有如此遭遇,心中不由生起三分憐惜,與之相比,自己可有多麼幸運。
聞言,婆婆嘴角不著痕跡地揚起。呵!不管再怎麼聰明,和她老人家一比,月牙兒終是太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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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亮的嗓音響起:「將軍!」
「啊、啊!」連啊了兩聲,夏侯星急急阻止。「等等!我、我……」他還沒想清楚啊!可惡!有人這麼下棋的嗎?
輕唔了聲,不予置評地下了結論:「妳輸了。」
清淡的語調一入耳,怎麼聽都成了諷刺。夏侯星一咬牙,不信自己真會一路輸到底。「重來!咱們再來過!」
和寒月泠下棋,比的下只是棋藝,可得連記性一併較量,天底下八成也只有他們是這樣下棋的吧?夏侯星望著眼前隱隱約約的人影,睜大眼瞪著什麼都瞧不見的桌面,腦中回想著適才對方的棋路。
「夜深了,夏姑娘該回去了。」依舊是淡然清亮的嗓音。
自從聽了婆婆的話,寒月泠沒再阻止他的來到,而夏侯星也就此順理成章,天天上無心樓來。
寒月泠也曾問過,為何膽敢獨自一人夜夜上無心樓,卻見對方不以為意地說只為聽笛而來;追問下去,反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也因此,再無人阻得了夏侯星的腳步了。
明知不該放任眼前人的行徑,寒月泠卻不再攔阻,鳳目微合,無聲地歎了口氣,或許在心底,自己也是盼著有人來陪的。
「不成!哪有武功比不上,連下棋都一路輸到底的。再來過,我就不信我永遠贏不了。」夏侯星語氣輕快,絲毫聽不出有輸了棋的沮喪。
一個多月前,偷偷上了無心樓,教人在黑暗中制住,他藉機賴上了吹笛之人;禁地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白天來,他乾脆每夜上此磨著對方吹笛給他聽。
除了最初的清亮問話,一開始,對方完全不理會他,任他說破嘴,只差沒將生辰八字全報了上來,可依然得不到一句回話。
漸漸地,不知是不是妥協了,有一回,在夏侯星又提出要求時,寒月泠居然願意吹起笛來,讓他感動得險些痛哭流涕。
而後,只要夏侯星來到,對方便逕自吹奏幾曲,三更過後即停。直到十餘天過去,清亮的嗓音再度響起,打斷了他不住的自言自語,邀他下棋。
至今,已經近月了,兩人也下了不下數十盤的棋,他卻從沒贏過一盤,夏侯星在不服氣之餘,也忍不住佩服。
「對妳而言,下棋是為了什麼?」清亮的語音,輕淡問著。
半是賭氣、半開玩笑,夏侯星脫口而出:「當然是為了贏。」
似是在思索該不該開口,半晌,清幽淡泊的聲調又起:「妳若一心只想著贏,那妳絕對贏不了我的。」
夏侯星心頭一凜,立時明白了寒月泠的意思,仔細思索自己這段時日來,為了取勝,他往往操之過急,以致亂了陣腳,這才會接連輸棋的。
閉了閉眼,再張開時,桃花大眼中笑意滿滿:「好!咱們再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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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無心樓居然有燈光,夏侯星雀躍不已,不料在踏上樓階時,小樓又恢復一片黑暗。
「可惜!遲了一步,月,你怎麼算得這麼準?」原打算乘機瞧瞧月的長相的。寒月泠不肯見人,讓他委實好奇不已,究竟是生得如何模樣,讓一個大男人寧願躲在黑暗中?
夏侯星原是遵禮地稱寒月泠一聲「少莊主」的,只是總覺如此稱呼過於拗口及生疏,幾回過後,他便自作主張改了稱呼了,也要對方直接喚他星就行了。
「妳不是答應過我,不好奇的嗎?」寒月泠清亮語音淡然,聽不出喜怒。
傻笑兩聲,連忙轉個話題:「月,你方才在做什麼?」無心樓素來無燈火,難得寒月泠今日會點燈,必是有重要的事。
「沒什麼,我只是瞧瞧帳冊罷了。」帳目原本該在白天便做好,只是近日事情增多,才會拖到此時。
夏侯星忍不住佩服:「月,如果你生長在我家,我娘肯定開心死了。那她就可以把事情全丟給你,自己落得清閒了。」有個對數字清楚的兒子,他娘就不用擔心夏侯府會家道中落了,偏偏自己學武還可以,可一面對那些帳冊,腦袋就昏了。
「怎麼?不肯接管家業,所以才離家出走?」淡淡的調侃,寒月泠隨口說著,畢竟從沒聽過有將家業傳給女兒的。
夏侯星心頭狂跳,月知道了什麼?「你、你為何這麼說?」心虛!月的話中實在有幾分的實情在內的。
寒月泠微楞了下。猜中了嗎?
素來無心、也無機會去過問旁人的一切,但眼前人卻讓人忍不住好奇;夏星談吐不俗,而且學識廣博,簡直就像座寶庫似的,若非長期浸淫,不可能有此涵養。她的真實身份究竟為何?
沒聽到寒月泠的回答,夏侯星心下更不安:「月?」
「依妳的見識學問,想必父母也很看重吧!」否則天底下又有什麼樣的父母會讓女兒學這些?
「你不明白。」夏侯星語帶苦澀。他並非不想盡到為人子的責任,只是排斥不經他同意的聯姻策略。在他的心中,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他實不願妥協。
「凡事順勢而為吧!承擔責任並不表示就一定得受到拘束,與其時刻內心不安,不如坦然面對。逃避,並非唯一的路。」
寒月泠輕描淡寫,卻句句打入了夏侯星的心裡。
第二章
「孟家堡」,堡主為現任的武林盟主,非但武藝高強,為人更是正直豪爽。
愁眼相對,同聲歎息。孟夫人先開了口:「夏侯府如此行事,未免太瞧不起孟家堡了。」
「夫人無須多心。更何況,婚姻大事總要兩情相悅,強求又豈能求得來好姻緣?」
孟夫人望著夫婿。「只是,這事該如何同湘萸開口才好?」自己的女兒她當然最是瞭解,湘萸自幼便讓他們捧在手心疼著,兼之人品出色,向來心高氣傲,她如何承受得起退婚這種屈辱?
孟堡主沉吟了會道:「坦然告知吧!依湘萸的性子,若瞞著她,日後她必更難以接受。」
正說著,聽到了廳外傳來一聲叫喚。
「爹!」美麗少女輕快地撲進大廳,身後跟著名嬌柔的女子和兩名青年。孟湘萸掩不住語氣中的喜悅之情:「爹,聽說夏侯伯伯來了,是不是?」
「說過幾次了,女孩兒家,別老是這麼輕佻,要是讓人瞧見了,豈不教人笑話?」孟盟主尚未回答,孟夫人已在旁輕斥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