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生正好將咖哩飯送來,兩人拿起餐具,邊談邊吃。
「我去日本學的,明年還打算回去考美甲師的證照。」她含了一口咖哩飯,滿足地閉了下眼。
「所以你高職畢業之後就去了日本?」
「差不多。」她突然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我上頭的老傢伙一天到晚嚷著要我出國深造,所以我就聽他們的話去日本。老傢伙以為我終於轉性了,一個個含笑九泉,嘿嘿!後來發現我竟然是去日本學習如何塗指甲油,想到他們暴出來的眼珠子就讓人痛快!」
她「上頭的老傢伙」應該就是父母了吧?
「令尊令堂已經過世了?」郎霈吃了一驚。
「先生,『含笑九泉』是一種措詞的方式,我父母都還活跳跳的。」凌苳真是敗給他!我媽過幾天還要陪某人去參加一個餐會呢!
「啊,二十歲與三十歲果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郎霈,你不要這麼討厭好不好?」
「我又怎麼討人厭了?」
「人家今天本來想給你一個成熟美麗有智慧的好印象,你卻盡顧著倚老賣老。」凌苳用力戳一戳咖哩飯。
「為什麼突然想給我好印象?」他對她的印象並不差。
「因為我喜歡你啊!」她天經地義地回答。
「謝謝。」郎霈笑了出來。
「我是說真的。」凌苳放下叉子鄭重宣告。「郎霈,我非常、非常喜歡你。」
「謝謝,我也喜歡你。」郎霈拍拍她的粉荑。
可惡!他根本不懂!
「郎霈,你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對不對?」凌苳挫折地盤起雙手。
「怎麼會呢?」郎霈飛了一下眉毛。
凌苳定定注視他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
「算了,我要走了。」
「你的午餐還沒吃完。」郎霈訝然叫住她。
「午餐?」她望著桌上的餐點,毫無笑意地牽動一下嘴角。「那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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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苳歪著腦袋,試圖從壁紙紋路裡找出特定模式,將流離失所的碎瓣連成一朵花型。櫻花瓣粉粉點點,煞似破碎的淚滴,盯久了連人也想哭泣了。
「這兩件哪一件好看?」凌曼宇拿著一套白色削肩晚禮服,與一套兩件式的黑色絲質裙裝,輪流在胸前比一比。
「都好看。」她有氣無力地回答。
「怎麼了,一點精神也沒有?」凌曼宇停下來,望著女兒在鏡子裡的反影。
「沒事。」凌苳抱起一顆枕頭,悶悶地瞪著天花板。「選那套白色的好了,你穿起來身材會更修長。」
凌曼宇放下禮服,躺到女兒身畔。
「寶貝蛋,你有心事?」
「煩死了,老媽,你換壁紙吧!天天盯著一片流淚的天花板怎麼睡得著?」凌苳猛然把枕頭丟開。
「是君心緒太無聊,何苦怨我的壁紙!」凌曼宇拍拍她的臉頰。「乖,跟媽咪說,你在煩些什麼?」
凌苳枕在媽咪的肩頭,又鬧了一會兒彆扭。
「媽咪,我喜歡上一個男人。」她終於說。
「誰?」凌曼宇感興趣了。
「那不重要。」
「好吧,那問題出在哪裡?」凌曼宇非常上道。
「他好像沒那麼喜歡我。」她越想越鬱悶。
「竟然有人不喜歡我女兒?為什麼?」凌曼宇極端訝異。
因為他喜歡的人是你。「因為他覺得我還是小孩子。」
「他年紀大你很多嗎?」
「我覺得還好!」十歲而已,兩隻手指就數完了。
「你可別去嫁一個跟你爸爸同年的男人,他會跳樓的。」凌曼宇笑了出來。
凌苳心中一怦。「為什麼?」
「不為什麼。有個跟自己同齡的女婿,大概沒多少丈人受得了吧!」想了想,凌曼宇再加一句,「丈母娘的接受度也差不多。」
「啊?」這豈不表示她和郎霈前途無亮?
「小鈴當,你真的喜歡上一個大你很多的人?」女兒的反應讓凌曼宇覺得不太對勁了。
「沒有沒有,還差得遠呢!」她決定轉移話題比較安全。「來吧,媽咪,我們替你挑一件顛倒眾生的禮服,說不定今天晚上回家背後跟了兩串遊行隊伍,我們就可以放心把你嫁掉了,這樣我以後又多一份遺產可以繼承。」
「那我還真應該感謝你了!」凌曼宇又好氣又好笑。想了想,突然感慨地抱緊凌苳不放。「天哪,真不敢相信我已經是一個二十歲女孩的媽,寶貝,你長大得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要老呀!」
哇!她快不能呼吸了。「媽咪,你今年才三十五歲而已,哪有多老?」
「三十四!」凌曼宇對她齜牙咧嘴。
「你跟爸爸是國中的同學,老爸都三十五了,你怎麼會是三十四?」
「我是年尾生的,只要今年的生日還沒到,我就是三十四!」凌曼宇握緊雙拳堅定向天。
「是是是,年輕美麗的三十四歲小姐,請趕快把衣服換好,您的南瓜馬車即將抵達。」她往床上一倒,放棄掙扎了。
凌曼宇咕噥兩聲,依女兒的意選擇那件白色禮服。凌苳趴在床上看著清麗絕倫的母親,突然心念一動。
「媽咪,我跟你去好不好?」
「去哪裡?」凌曼宇一怔,停下了刷腮紅的動作。
「參加餐會。」她緊盯著母親。
凌曼宇就著妝鏡把最後一抹紅彩塗勻,拍上蜜粉定妝。
「那些慈善餐會很無聊的,你參加到一半就會想睡覺了。下次公司裡有好玩的 Party,媽咪再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吧。」其實她並不意外母親會拒絕。
「寶貝蛋,」凌曼宇歎了口氣,放下粉撲,走回她身旁坐下。「那些餐會真的很無聊,食物難吃,上台致詞的人又枯燥乏味,完全只是為了上時尚新聞而舉辦的。」
「而且還會有很多記者。」她翻身回去研究天花板。
凌曼宇低首親她額頭一下。「那些記者若知道你是安可仰和我的女兒,少不得又要做一番文章了。他們最喜歡寫這些無聊的八卦,你知道我們一直希望你不要受到外界騷擾。」
「我瞭解。」她勾出一絲淺笑。
「我該走了,晚上替你帶李記的咖哩餃回來,嗯?」凌曼宇輕撫寶貝女兒的臉頰。
「好好玩。」她擁抱母親一下。
凌曼宇給她一個飛吻,優雅地步出房外。
凌苳躺回床上,繼續盯著天花板看。
從小到大,父母沒有一刻忽略過她的需要,他們也讓她很清楚地知道,在他們心裡,她永遠是排第一位。
然而,這不代表他們希望她參與他們的世界。
當然她跑安家的律師事務所像跑自家後院一樣,對媽咪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也瞭如指掌,父母更不會避諱告訴她朋友之間有趣的故事,這是她對郎霈如此瞭解的原因。可是,一切僅只於此。她從來沒有機會真正認識他們口中的那些好朋友。
她不明白為什麼。
難道父母無法驕傲地將她介紹給朋友嗎?
天花板無法提供她任何解答,它只能無止無盡地,對她灑著細碎的櫻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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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作起來,不要害怕,已經發生過的事,你無法再改變……命運將驅策著你往前行……
綠洲合唱團的「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從喇叭裡流洩而出,BMW轉入仁愛路上,逐漸趨近主人居住的高級大樓。路燈與行道樹的枝葉相互交錯,光點篩落了一地,郎霈切到外側車道,準備彎進下一個路口的自家停車場。
一縷踽踽獨行的背影吸引了他的視線。
郎霈搖下車窗。
「鈴當?」真的是她!
「郎霈?真巧。」女孩偏過頭。
郎霈打量她半晌。「你是來找我的嗎?」
「仁愛路又不是只住了你一個人。」凌苳調整一下背包,繼續往前走。
「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他開著車慢慢跟在她旁邊。
「不用了,謝謝。」
「你要上哪兒去?」
「剛才去找一個朋友,結果他不在家,現在也不曉得要去哪裡,大概四處走走吧!」她的腳步連停都不停。
「上車,我送你回家,已經十一點半了。」他按開乘客座的車門鎖。
「不必了,謝謝。」她看不出任何想搭便車的意圖。
郎霈把車頭一轉,截住她的去路。
「最後問一次,要不要上車?再不上車我就走了。」
凌苳考慮了一會兒。
「我想上洗手間。」他家就是前面那棟樓了。
郎霈沒有立刻答應。
「算了,麥當勞或許還沒關,不打擾你了,晚安。」她把背包瀟灑地甩到另一側肩膀,繞過BMW繼續往前走。
「上來。」車門無聲打開。
她藏回一絲微笑,快手快腳地鑽上車。
「打擾五分鐘就好。」
郎霈確定後方沒有來車,方向盤一轉,駛回馬路上。
「倘若剛才沒有遇到我,你準備上哪兒鬼混?」
「不曉得,大概自己找家PUB喝悶酒吧!」郎先生,台北市說大不大,好歹也有兩百萬人口,你真的以為兩人不期而遇是這麼簡單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