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
「怎麼?」
「妳有沒有聽過……白龍娶妻的故事?」
「不是說好不說了,還說!」
「沒啦,我只是突然想起東巴說過的故事。」
「都說是故事了,還當真!」
「可是,真的曾經有新娘子從村子裡嫁過去耶!東巴說,距今還不到一百年。」
花晴當然知道真的有人當過白龍大神的新娘子,因為花家的女孩,一向是村子裡最美麗的,所以白龍大神的新娘,也只會挑花家的女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東巴說過,白龍大神在百年之內不會再娶新娘子了,好端端的,突然提這些做什麼?」
「誰叫妳……要讓……讓玄三大哥去做那件事嘛!」花梨嘟著嘴。
「妳以為我願意啊!難道妳愛讓他一天到晚跟著我們?」
「我也不喜歡。可是,剛剛……總覺得他好像會當真……」
「不會的,白龍大神是神耶,哪裡會叫人輕易看見?村子裡又有誰親眼見過白龍大神?」
「是沒有。」花梨想了一下,抬眼看見家門就在前方,心也比較定了。
「但願玄三大哥別真的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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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後,正是十五月圓,梧魯村的村民習慣到空曠的場所聚眾賞月。吃過晚餐,幾乎全村的人都會到齊,有人唱歌跳舞、有人聊天乘涼,而小孩子大多數都會蹲在東巴的面前,聽他述說遙遠的故事。
「啊!天狗食月!」
突然有人開始低嚷,接著眾人紛紛舉頭看著「天狗」一點點的吞食皎潔的月亮,月面開始出現暗影,直至滿月全被吞沒,整個大地瞬間被一片黑暗籠罩。
天狗食月也就是月蝕,雖是罕見,但每隔數年總會出現。整個食月的過程分為初虧、食既、食甚、生光、復圓等五個階段,由月亮開始出現陰影那一刻,一直到一輪滿月重現,約莫要一至二個時辰。
東巴沉聲要大家別驚慌,一邊吩咐成年男子將所有的火把點燃,照亮通路,一邊宣告今晚的活動結束,要男人們帶著家眷離去,早點回家安置。
可是,當數十根火把燃起後,幾乎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前所未有的異象。
「紅月亮!」
「紅色的月亮!」
一輪古銅色,隱約透著血氣的月亮,陰暗地懸在天邊,讓眾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幾曾見過月是這般詭異的紅?這下子,大家原先的驚慌完全被恐懼所取代,只能害怕的一齊望向東巴。
現任東巴已經超過七十歲,是罕見的長壽,也是村裡最年長、最有智能的人,他的知識是自每一代的東巴所傳承下來,所以知道許多村民不知道的事。
然而東巴臉色凝重,並未與眾人多做解釋,心下卻想:月色殘紅似血,正是逢魔時刻啊……
這難道會是一個警示嗎?
東巴默默地回到住所,燃起燭火,開始翻找以前所有東巴留下來的紀錄。
其實,他早已熟知一切,只是他仍想再確定一下。
他攤開竹簡,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沉重。
紅月出,龍娶妻。
這是好幾代以前的東巴刻在竹簡上的訊息,而且是十分明確的訊息。
可誰都知道,白龍大神每百年才娶妻一次,距離上一次的白龍娶妻,至今不到百年啊?
「難道逃不過嗎?」
東巴看著窗外詭譎的月色,心中沉痛地想:他的人生可以說差不多走到盡頭了,雖擁有許多豐富的知識,但沒想到在他死前,還必須親自主持一場活人獻祭,他是多麼不願意也不忍心啊!
新娘子都到哪兒去了?
東巴不知道、不敢想、也不願想。
在廣場被東巴拋下的村民則惴惴不安地跟到東巴住的地方,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東巴小心翼翼地把竹片收好,決定暫時不要公佈這個消息,天體的運行,原本就充滿許多變量,但願只是自己多想了。
他走到門口,跟村民說:「大家不要驚慌,各自回去安置吧,天大的事,由我頂著。」
說完,他沉默了一下,又說:「不過,近日有誰發生過什麼不尋常事的,留下來跟我說清楚。」
眾人互覷,心下都覺得十分詭異,卻不敢多言。村長、木德,還有一些人隨著東巴進屋,報告這幾日村裡的大小事情,其餘的人,則都守在屋外不肯回去。
「就這些事?」東巴聽完村民的報告,感覺並無異樣,便要木德帶著眾人退去,只留下村長。
東巴接著就把前幾代東巴的紀錄訊息告訴村長。
村長聽了也很沉重,他身負五百村民生計的責任,這種事當然無法等閒視之。
「可是,村裡並未發生什麼大事,我也許是多想了。」
「不,東巴,您是智者,說話有憑有據,怎麼會是多想了!」村長不同意。
東巴沉思了一會兒,才說:「不過,說到奇怪的事,我倒是想起來,似乎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玄三了。」
玄三的雙親早逝,是由村長帶大的,這個孩子性格孤僻,長得也不討喜。
村民務農,他偏要去山裡打獵,有時好幾天也不回來,寧可在外頭餐風露宿,等到銀兩花盡,才會出現。
「玄三經常在外頭遛達,有時下山去賣個獵物,幾天沒有回來也是常有的事。」村長倒覺得還好,又說:「這孩子野性難馴,就只對花家姊妹好,要是東巴您不放心,我們就問問她們可好?」
「也好。」
村長走出去,要木德把花晴跟花梨一起帶進來,花梨膽子小,看見東巴跟村長繃著臉,什麼話都不敢說,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花晴個性倔,只是緊閉著嘴,一聲不吭。
「梨娃兒,別哭,東巴只是有話問妳。」東巴輕輕摸著花梨的頭,軟下聲音,這兩個娃兒神情都不對勁,分明有古怪。「東巴問妳,知不知道玄三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花梨哭著否認。其實她知道玄三大哥一定出事了,他最愛跟著她們姊妹倆,就算一個月不回家去,也從來沒有超過三天不出現在她們身後。
「東巴,梨花妹妹是真的不知道,您別勉強她……」木德在一旁,看見花梨一流淚,就不忍心。
「木德,東巴在問話,你插什麼嘴!」村長怒喝。
「花梨,妳真的不知道?」東巴掉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始終不發一語的花晴。「那麼,花晴,妳說說看。」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東巴都還沒問妳呢!」
「我不知道玄三去哪裡,他去哪裡也不關我的事,我討厭死他了!他最好永遠不要出現!」花晴嘴硬,其實這幾天沒見到玄三,她心也慌。可是花梨哭哭啼啼的,木德不但為她講話,還梨花妹妹的叫得好不親熱,誰都曉得,她是非木德不嫁,可木德對花梨,始終有一點不同。
「姊,妳還說!」花梨哭喊:「我們瞞著爹娘,還瞞住所有的人,現在就連東巴也不能說嗎?這事兒老天爺知道、白龍大神也知道,妳再不說,誰去救玄三大哥?」
「白龍大神?」東巴臉色一變,大喝:「花晴、花梨,妳們兩個給我跪下!」
花晴跟花梨一起跪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給我仔仔細細地說清楚。」
花梨抽抽噎噎地,把當天花晴對玄三的要求說了一次,東巴跟村長聽得臉色青白一陣。怎麼會這麼不知道好歹?這女娃兒太不知道好歹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每天都跪著乞求白龍大神原諒,也許、也許玄三隻是跑到山下去……」花晴試圖辯解。
「閉嘴!」東巴怒斥:「我從小教導妳們,什麼話不該說、什麼念頭不能有,妳竟還要求玄三去……」
東巴氣得說不下去,揮揮手要木德將花家姊妹帶回家。
「天一亮,立即出動村裡所有的壯丁到山裡搜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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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玄三的時候,他已經氣絕多時,身上都長出屍斑了。但比他的屍體更駭人的是--他的左手竟然緊握著一片比碗口還大的白色鱗片,把全村的人都嚇壞了。
「這是白龍大神的鱗片,會遭天譴啊!」
大家很快地把恐懼轉為怒氣。
「是花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兒唆使的!」
眾人到花家抓住花晴,把她帶到玄三擺靈的地方,要她守夜。
「無論發生什麼事,妳都要負責!」
玄三採了龍鱗,白龍大神必定會降災給梧魯村。唉,這該死的女娃兒!
花晴跟玄三的屍體被大家關在一起,任她膽子再大、個性再倔也受不了。
她縮在屋角,身體像蝦球一般蜷起來,久久不敢抬頭看向玄三。
然而,一個人的夜晚,特別是守靈的夜晚,總是過得特別漫長。不知過了多久,花晴緩緩抬起頭來,不小心便看到了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