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楊文莉真的敢動那張照片,季璇絕不會放過她的!「怎麼樣?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楊文莉輕蔑而得意地笑了笑。
「我會上去看的,要是讓我看到那張照片有一絲破損,我絕不會放過你!」季璇轉身朝樓梯疾步而去。
當季璇奔至二樓,打開季明娟房門的剎那,她整個人僵住了。
整個房間像被十個超級颱風掃過似的。一整組同為淡紫色系的窗簾、床罩、棉被……全成了一塊塊破布。衣櫃的門敞開著,她母親生前穿的那些昂貴服飾,都被剪得支離破碎,散了一地……天哪!這是什麼情況?季璇實在無法想像,她不過才離家半年多,家裡怎麼會變成這樣?然而,就在她的目光移至房門右側掛著她母親四十吋巨照的牆壁時,她更是驚駭不已……精緻的紫水晶相框碎了一地,季明娟那張照片像是被狗啃過似的,碎成片片、慘不忍睹。
季璇心都涼了。她一個箭步上前,跪跌在那堆支離破碎的照片前,心痛地大聲哀號。
「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媽……」
她的哭聲淒厲、哀絕,令人不覺為之鼻酸。
突然,她想起,陳伯和陳嫂呢?他們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呢?「陳伯!陳嫂!陳伯……」她抬起頭,四處張望喊叫。
「你不必再叫了,你喊破喉嚨他們也不會出現的。」楊文莉出現在門口。
「他們呢?到哪裡去了?」
「我把他們解雇了。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她得意的笑了笑。
「你這個壞女人、臭女人,這是我母親的房間,你憑什麼在這裡撒野!」季璇爬起身,手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楊文莉拍掉她的手,「我說過,我才是這幢房子的女主人,你母親搶了我的丈夫,我這樣對她還算不錯了,要是讓我知道她人葬在哪兒,看我不把她挖出來剁成肉醬才怪!」
「你這個黑心肝的壞女人,看你對我母親做了什麼,我這就叫我父親來看,看你對我母親做的這一切……」
季璇衝至床頭櫃,拿起電話要打。
「你不必浪費力氣了,你父親人在美國,你找不到他的。」
話筒自季璇手中滑落一陣冰涼自她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谷正傑──她最後、唯一僅有的依靠,這一刻竟然身在遙遠的國外!難道是老天要絕她?不!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被打敗!更不能認輸!楊文莉毀了她母親最鍾愛的照片,她不能放過她!即使沒有谷正傑給她當靠山,她還是要靠自己,替母親討回一個公道。
「楊文莉,你這個壞女人、王八蛋!你敢毀了我母親的照片,讓我母親死後靈魂都不得安息,我跟你拚了……」
季璇衝上前,抓住她那一身出自日本名師川久保玲之手的復古式套裝,猛烈拉扯。
「幹什麼!你這個小太妹、小賤人!你放開我……」楊文莉奮力掙扎著。
兩個人揪扯成一團。
楊文莉畢竟有點年紀,根本抵不過年輕、力氣較大的季璇,在她頭頂的髮髻全被季璇扯成一堆稻草,而她也痛得溢出淚水時,她突然朝房門口大叫:「來人哪!快來人哪!」
然後,不知從哪兒冒出兩個粗壯的大男人,及時出現在門口。
「看什麼看,你們兩個飯桶!還不趕快把這個瘋女人拉開,杵在那兒做什麼?」楊文莉痛得哇哇叫,見到那兩名看似保鏢的男人出現,立刻破口大罵。
於是,季璇被其中一個男人像拎小雞似的,給抓到一邊去。
「放開我!放開我……你抓我幹嘛?放開我……」季璇對抓著她的男人又打又踢、又叫又罵的,那名男子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楊文莉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伸手揉揉痛楚的頭皮,赫然發現,她的頭髮被季璇扯下一大束,不禁怒火中燒,毫不猶豫的衝至季璇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的、重重的摑了她一個巴掌。
季璇被她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
在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楊文莉已下達命令──「你們兩個,把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給扔出去!記住,扔出一樓庭院的大門去!別讓我再看見她!」
於是,季璇就這樣的給趕出了「明娟園」,那個充滿了她歡笑淚水和成長過程點滴的地方。
茫茫人海,她該何去何從呢?
※※※
季明娟的墓地位於彰化田尾極富盛名的公路花園旁,一座花園公墓內。
這是她臨終前唯一的遺願。她說她來自這裡,末了當然也要回到這裡。高雄只是她人生的一處過站,落葉歸根才是她心之所願。
傍晚時分,季璇帶著一大束嬌嫩的小白菊,來到季明娟的墓前。望著墓碑上,她母親遺照上的微笑,一陣酸楚湧上心頭……媽媽,你為什麼要這麼早走?為什麼要丟下璇璇一個人,像個沒有家、沒人愛,也沒人疼的可憐蟲?媽媽,你怎麼忍心不要我?你不是一直都最疼璇璇的,為什麼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先走呢?媽媽,璇璇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知道嗎?季璇在心底一聲聲、一遍遍的呼喚著親愛的母親,然而回應她的,仍然只是那塊冰冷的墓碑!她溫柔慈愛的母親,再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將她擁入懷中,撫慰她受盡委屈和創傷的心靈,再也不能了……「媽媽,『明娟園』被楊文莉那個壞女人搶走了,我再也回不去了,爸爸又在國外,我該怎麼辦?我已經沒有家,也沒有親人了,我該怎麼辦?媽媽……請你告訴我,璇璇應該怎麼辦?請你告訴我,媽媽……」季璇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任憑她哭得柔腸寸斷,哀痛欲絕,所見到的仍然是墓碑上,她母親那朵和煦的微笑。
墓園的管理員,一名年近七旬的老伯,走到她身邊,「小女孩,來悼念亡故的親人是很好,但逝者已矣,你這樣哭,不是要教躺在地下的親人為你不安了嗎?」
「我知道了,謝謝你,老伯。」季璇抹去淚水。
「好孩子,太陽就快下山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去吧。」老伯露出一臉慈祥的笑容。
季璇聞言,只覺心底一陣淒涼。回家?她也想呀!可是她已經沒有家了!「老伯,謝謝你。我走了,再見!」
季璇向母親的墓碑行一鞠躬之後,向管理員揮手道別,漫步走出公墓。
※※※
「夢菲國際貿易公司」頂樓的豪華套房內。
季璇穿了一襲巴黎進口的CD白色雪紡紗質洋裝,坐在梳妝台前,為自己施點淡妝。
她的眉毛既濃且黑,完全不需修飾。她的眼睛大而圓,可以不必上眼影。只剩下嘴唇,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唇色似乎太白了些,於是,她拿起口紅,輕輕塗在小巧的唇瓣上,抿抿唇,看起來精神多了。
她滿意的微微一笑。媽媽,這個世界遺忘了我,再沒人要我了!我沒有家可以回,我只有去找你了,因為我知道,只有你不會不要我,你一直都是最心疼我的,對不對?媽媽……梳妝台上放著一封信,是給顏育奇的。
另外,還有一把水果刀!那是她平時用來削水果用的。
她緩緩的拿起那把刀。
媽媽,璇璇來找你了!這個世界上再沒人要璇璇了,璇璇要揮別這個世界,回到你的懷裡去……鋒利的水果刀輕輕劃過她白皙的手腕。血絲緩緩的滲出……痛嗎?是心痛!當鋒利的刀刃再度落下時,鮮紅的血迅速冒出。一滴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裙上!她覺得,離母親愈來愈近了。相對的,她離這個世界似乎愈來愈遠……要回到母親身邊,她應該很高興的。可是為什麼心中仍有一絲放不開的牽絆呢?這一刻,她突然好想再聽聽顏育奇動人的聲音。她知道,只要再聽聽他迷人的嗓音,她便可放下心中那塊大石,安心回到母親身邊。
季璇緩緩的站起身,扶著牆壁和衣櫃,搖搖晃晃的來到床頭櫃的電話旁,她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床沿上。她將水果刀放在電話旁,拿起話筒,直撥顏育奇家裡的號碼。
「喂!請問找哪位?」接電話的是顏育奇本人。
那聲音曾經是最熟悉不過的,季璇立刻就認出是他!「阿奇……我是季璇……」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你還打電話來幹嘛?」他十分厭惡的準備掛上電話。
「等一下──求求你,聽我說完幾句話……你再掛……」話筒裡傳來季璇急切的低求聲。
顏育奇懸在半空中的手停了幾秒鐘。
「求求你……」
終於,他重新拿回耳邊。「你說吧。我沒有多少時間……」
「我愛你……我從來不曾恨過你,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阿奇……我愛你……真的好愛好愛你……到死都愛……你……」季璇的聲音開始呈現飄忽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