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楓葉。
果真如此。易水寒深沉的黑眸更加陰暗。
此楓葉印記,亦聞名全國。
在益州,絲織業發達,製造出之布匹多獨步天下,各家皆有其特殊織繡工法,故競爭
激烈;其中,又以繡織圖案鮮麗多樣、且布匹大量生產的風家,和織法繁複細膩、每月只
限量出產布匹數的葉家最為著名。
葉家主人葉楓,雖從未與之照面,卻已在街坊聽聞他甚多流言。
據聞,此人年輕氣盛,性好漁色且野心勃勃,和風紹安一般,皆想讓自家的絲織工坊
成為天下第一;只是後掘起的葉楓,不論在規模及產量,總略遜風家一籌,然即使如此,
葉家仍是有著不可忽略的勢力。
而楓葉,便是葉家的標誌,乃由葉楓之名顛倒而來。
如今,風家已被他輕易擊挎,莫怪葉家如臨大敵。
只是他從未動過侵略別人的念頭。
他要的,從首至尾,只有風紹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的一貫原則。
然而葉楓若急欲將他除,他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心狠手辣,是風紹安教他的第一課。
易水寒冷冷揚起譏誚的唇角;是的,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毫無力量還擊的結果,便是死亡……
他記得,他一輩子都記得。
十多年前的那個夜,那個充滿血腥和火焰的夜。
他閉起眼,緊握住的手微顫,險些將陶杯握碎。
深深吸入一口氣,似乎還隱約有著當年的殺戮和焦屍氣味。
霍然睜眼,他的眼再也無情。
他已非當年毫無抵抗能力的小男孩,再也不是了。
放下杯子,易水寒利落地起身離去。
當行經那插著竹筷的木椅時,他一拂袖將它掃落。
終究是不可避免地出了手。
一直以來,他始終隱藏自己的實力,若非必要,他不會動武。
甚至府裡的人,幾乎也無人知曉。
於是外人傳言的易水寒,是冷酷,是嚴厲,是無情——卻不懂武。
好個葉楓!他步出茶樓,冷冷一哼。
方纔之人定是他所派出,意在試探。
他回轉易府,自知接下來的日子並不會平靜。
然而易水寒寒冰也似的俊容一派冷靜,毫無懼色。
他無意趕盡殺絕,然葉楓若逼人過甚,便莫怪他以同等手段回敬。
他眸裡閃過一抹陰狠慍怒。
他會讓葉楓明白,易水寒三字,不是他惹得起。
09
密室。
暗黑,深不見五指的寒冷空間,隱約傳出兩個低低的交談聲。
「失敗了?」
「……他會武。」
沈寂了好半晌,冰冷的嗓音方又輕揚:「哼,下去吧。」
黑暗中,一抹人影悄然無聲地隱去。
忽而一個微響,毫無光線的室內驀然亮起,幽微晃動的燭火映照出一張面無表情的白
淨臉孔。「你,果真非池中物啊……」男人輕喃,幾乎無聲地自語。
弱點,人總有弱點的;你最致命的一處,是哪裡呢?易水寒——
薄唇揚起噬血的冷笑,他掌風輕掃,燭光倏滅,密室又再度陷入深沉的黑,室內緊繃
的壓力幾乎令人窒息。
始終位於角落不動的人影,彷彿是暗暗潛伏的獸,等待著伸爪張口、狠狠撲向敵人的
時機。
易府。
紫蘇好不容易才將風蕭蕭勸回房換衣包紮,見著她依舊憔悴落寞的模樣,不忍地搖首
歎息。
「夫人……」
正欲開口安慰,沒料到風蕭蕭忽地抬首,望著她,微笑:「紫蘇,我想到府內四處走
走,陪我一道好嗎?」
紫蘇微怔,口中本能地應答:「好……好呀。」
這是怎麼了?夫人方纔還失魂落魄的,現下卻……
「初來乍到,我對府裡的一切尚陌生得緊。」風蕭蕭神色一掃憂愁,朝房門而行,
「我想趁早熟悉府裡的環境和運作——」
「夫人。」紫蘇不解而擔憂地叫住那抹即將推門而出的纖影。
「我不會退縮,紫蘇;這是……我的責任和義務,不是麼?」風蕭蕭足下輕頓,素手
輕按著門,沒有回首,嗓音溫婉依舊,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毅,「能做多少,我沒有把握,
然「易家女主人「的身份,我絕不會辱沒它……」
直到,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為止——
「夫人……」紫蘇訝然而喚,動容地視著她的背影,眼眶竟微微濡濕。
這樣柔弱卻又如此堅強的夫人啊……
她快步向前,挽住了風蕭蕭的手,「紫蘇陪著你,夫人;「清新的臉蛋漾著的笑意暖
入她心坎,「紫蘇會一直陪著夫人。」
風蕭蕭反手握住她,只是笑;輕緩而優雅地步出房門,輕垂的美眸掩住迷離閃動的淚
光。
天已大亮,透過雲層穿射而下的日光讓她心底的寒冷逐漸消弭。
兩人不急不徐,一路從容而行,氣氛輕鬆愉悅。
紫蘇熱切而貼心地直拉著她說話,企圖熱絡地讓她舒展眉頭;在大部份的時間裡,風
蕭蕭只是微笑,靜靜聽著耳畔紫蘇的笑語。
驀地,由西北方隱約傳來的不尋常騷動,令主僕二人停下腳步。
「怎麼了?」風蕭蕭眉兒輕擰,心底忽地有種不祥之預兆。
一名小廝從她們面前急急奔過,紫蘇忙把他攔下,道:「發生何事?」
「著火,著火了!」年輕小廝面容慘白慌張,「府裡……府裡的絲織工坊失火了!」
說著,又匆匆離去。
「什麼!?」主僕二人一聽,駭然睜大了眼。
「快……紫蘇,快帶我去……」風蕭蕭連嗓音都微顫。
紫蘇同樣六神無主地點頭,拉著她便往西北方的院落直奔。
行進間,尚未抵達現場,便嗅到濃濃的嗆煙味,隨著愈加靠近火場,氣味愈加濃厚。
終於,一幢著了火的大宅子,正高聳地矗立在眼前。
風蕭蕭呼吸一窒,面前的火舌肆虐,灼熱乾燥的空氣直撲而來。
人聲擾攘,一片混亂,在工坊裡頭的織工們四處奔跑而出;有些膽小的侍兒丫頭們見
此狀,驚嚇而哭;更有些甫自火場中逃出的人狼狽地傷痕處處……更甚者,多數人被此意
外驚呆,只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莫慌!」輕柔不大的嗓音,穿越人群的吵雜,猶如一股沁涼的清泉,成功地令在場
所有慌亂焦躁的人們稍稍冷靜,全停下動作。
「夫……夫人?」有人低呼而出。
發聲者正是風蕭蕭,只見她快步走近,雖緊急卻仍不失平穩地道:「所有人全力救火
——當務之急乃人命為要!力氣大的男丁小廝提水澆灌;女眷丫頭們安頓傷者,務必讓傷
害減至最低……莫再遲疑,快啊。」
一聲令下,原先彷若無頭蒼蠅的眾人立刻一哄而散,有人忙著提水來來往往地忙碌,
有人忙著替傷者包紮,有人出府去找大夫……
其間,不斷有織工由工坊逃出,幸而多只是受到驚嚇,並無嚴重外傷。
風蕭蕭一刻也不得閒地來回奔走,粉臉兒因嚴肅而緊繃,秀髮因忙碌而微鬆散,嶄新
的衣裳和水嫩的芙頰也沾染了煙塵髒污;然她卻絲毫不在意。
冷靜指揮著眾人行事;她什麼也無法思考,是一股沉重的使命和責任感支撐著她穩住
陣腳。眾人經她的領導,合作無間地搶救火勢,團結至極,雖忙碌,卻不再如早先的慌亂。
見織工一個一個由火場逃出或被救出,風蕭蕭有些釋然,卻絲毫不敢放鬆。
她視著面前愈加耀眼的火光,暗暗握緊了粉拳。
然而饒是眾人盡全力搶救,樓裡儘是絲綿繡線布匹之易燃物,火舌放肆地席捲,不放
過任何一處,除了人尚且能逃出,其餘皆幾乎被燒得精光……
風蕭蕭痛心地視著如今已半毀的樓閣,說不出話來。
忽地,不知何處傳來的幼兒哭喊聲驚動了她。
她朝聲源處望去,倏然睜大了眸,險些驚呼出聲。
一個綁著髮辮的小女娃,被困在已被大火包圍的屋內,由敞開的窗口看去,那小小的
身子被火舌逼至牆角,岌岌可危。
「孫兒……我的孫兒啊……」人群裡,一位老婦人哭喊著,瘦弱的身子就要往火場撲
去,身旁人們及時拉住了她。
「太危險了,那樓……快塌了呀,別做傻事……」
風蕭蕭抿起唇,望著婦人老淚縱橫,又視著小女娃害怕的求救眼神,心一橫,深吸口
氣,毫無預警地朝火場奔去。
眾人愕然,她的動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夫人——!」她聽見了身後紫蘇的尖喊。
但她並未停下。
多無辜的孩子,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在眼前逝去……
跑進火場,瞬間直撲而來的濃煙嗆得她直咳,無法呼吸,刺激得她的眼也熏出了淚。
濃煙遮蔽了她的視線,她只能循著哭聲,緩慢前進;週身逐漸增強的灼熱感痛得她咬
緊牙關。
幾乎是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地在屋內掙扎著,好不容易才摸索至窗口,將早已驚嚇過
度的小女娃抱在懷裡。
她略安了心,然而甫一轉身,一根筆直倒下的樑柱橫阻住她的出路,風蕭蕭劇烈嗆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