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只一次的懇求過父親,請他收手、請他回頭,父親卻只會給她無法兌現的承諾。終於,家也賣了,能當的也全都進了當鋪。她和父親由原先的百坪大宅遷到了這僅有二十來坪的小公寓,父女之間的情份也愈來愈淡了。
家庭的欠缺收入,使當時已經念到大三的她不得不選擇休學,開始在辦公室的叢林中打滾,所幸她的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了貴人。
陳克華不僅欣賞她的才華,更對她疼愛有加,要不是和他的太太也建立起相當的友誼,他對她的好,只怕會被旁人渲染成多麼曖昧的關係。
歎了口氣,她實在不喜歡自己像林黛玉那般鬱鬱寡歡,但是今晚,她卻失去了這份自制的能力,而湧起了一份自憐的情緒。
走到父親的房門口,為了怕驚醒睡夢中的父親,她輕輕的旋動門把,才發現床鋪上竟然只有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的棉被,哪兒還有父親的影子呢?不用說,父親八成又去賭了。
像是印證她的猜想般,大門在此時被推了開來,父親垂頭喪氣的關了門,走進屋內。
一見到她,像是意外她會在屋裡出現,心虛得就像是被人逮到小辮子般,囁嚅著說:「你……提早回來啦?」
父親的態度令她想發脾氣都難,她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捨得回來了嗎?」
丁海強皺了皺眉,不滿的說著:「我只不過是小玩兩把,你幹嘛不高興?」
「小玩兩把?」她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些:「如果你真的只是小玩兩把,又怎麼會輸到傾家蕩產的情況?」
丁海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即使他知道自己在「理」字一方根本站不住腳,但是再怎麼說,她畢竟是他的女兒,他無法忍受這般的「教訓」。
「我都已經一把年紀了,有點消遣都不行嗎?每天一個人孤孤零零的待在家裡,沒人照顧、沒人陪,你又替我想過沒有?偶爾出去小玩幾把,回來還得聽你說一長篇大道理,在這世上,有哪一個做父親的像我這麼可憐?」
又來了!
只要一談到賭,父親就會擺出一副哀兵的政策,彷彿她的諫言對他而言是多麼的不孝。
「爸,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沉迷下去,我們不比從前了,能賣的、能當的全都不在了,你要再這麼賭下去,你還能賣的,就只有我了。」丁柔逸痛心疾首的說。
丁海強的一張臉不知是因為羞愧或是氣僨,只是漲紅著臉說:「知道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但是不要以為你在外面賺點錢,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父親,撫養我是你的責任與義務,你每個月給我那麼一點點的零用錢,不代表你可以給我氣受,你明白嗎?」說完便氣呼呼的進了房間。
丁柔逸楞在當場,一點點的零用錢?她給他的幾乎是她全部的薪水啊!她自己這般省吃儉用,為的又是哪椿呢?一顆心隨著父親猛然的關門聲而震得破碎片片,不知何時凝聚的淚終於一顆顆的垂下,跌落在蒼白的臉上。
※※※
隔天一早,丁柔逸依時前往關亞倫的辦公所在,對於大樓外牆上那金色耀眼的「蒼龍建設蒼龍集團」八個字毫無所知,她只知道她是陳克華外派來輔助關亞倫的,她不能砸了陳克華的招牌。
進了玻璃制的透明電梯,按下「18」,外頭忙碌的人事隨即沉在腳下,她實在不喜歡搭乘這種電梯,透明的玻璃讓她缺乏安全感,似乎隨時會被人推出去,跌入萬丈紅塵中。就像小時候蕩鞦韆一樣,蕩到高處時,心總是揪得緊緊的。
到了十八樓時,她幾乎是用逃的離開了電梯,倉皇得就像後有追兵一般。略微定神後,她又成了一向堅強的丁柔逸了。
關亞倫早已在辦公室等她了。一見著她,就像是遇到救星般,求救似的說:「快來幫我看看,這是什麼?」
丁柔逸放下皮包,好奇的湊過頭去,桌上所擺的文件只是一份未了的企畫案,出現了一些不常見的廣告術語,一般人看不懂罷了。
丁柔逸很有耐心的為他一一解釋著術語的用意,垂下的發略遮住了她的面頰,關亞倫卻發現,她的側面相當的美,長而濃密的眼睫毛,眨呀眨的閃動著,玉梁般的鼻弧底下,薄薄的紅唇綻放著誘人的邀請,關亞倫竟有種想吻她的衝動。
這對他而言,絕對是種危險的訊號,但他也無法對自己解釋這份怪異的感覺,似乎她在他心靈上的某個角落很能契合。
就在他沉迷在自己這份不解之時,辦公室的房門未經許可的便被推開,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嬌膩膩的喚著:「亞倫!」
關亞倫不高興自己的思緒被打斷,待他看到來訪的「不速之客」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朱蝶衣很清楚他的表情暗示著什麼,但女人家的小心眼使她猜忌,他的不高興是因為讓她撞見了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雖然室內的他們並沒有做出什麼事,但她看到兩顆頭靠得那麼近,還是有股忍不住的妒火從心中燃燒。
一股新產生的敵意,讓她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女人。朱蝶衣向來自信她的美麗,但眼前的陌生女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氣質,卻令她感到一種威脅,因此她決定讓那女人知道她和亞倫的關係。
「亞倫。」
朱蝶衣又喚了一聲,走過來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然後將大半個身子偎在他的肩上,再用著可以捏的出水的聲音說:「你接了廣告公司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也許我能幫得上忙呀!」
關亞倫似乎並不怎麼喜歡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重量,丁柔逸注意到他極為巧妙的移開了他的手,同時也不使那女人重心不穩的跌下,接著說:「不必了,有這位丁小姐幫我就行了。」
朱蝶衣快速的瞥了她一眼,雖是極為短暫的時間,丁柔逸還是感覺到了她眼裡蘊藏的敵意。
這女人,倒是個多心又多刺的玫瑰,丁柔逸在心中想著。
雖然她沒有搶了她的男人,但也沒必要站在這裡忍受著評頭論足的眼光,她禮貌的欠了欠身,對著關亞倫說:「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不,你留下。」關亞倫說完,便轉身向朱蝶衣說:「我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你先回去吧!」
「我不要。」朱蝶衣不依的說著,待看到關亞倫逐漸變了的臉色,才又撒嬌的說:「我不吵你談公事,你讓我留在這兒,好不好、好不好嘛?」
關亞倫顯然不吃這一套,他失去耐性的對朱蝶衣說:「我談公事時不喜歡有外人在場,你還是先走吧!」
一句「外人」讓朱蝶衣更加憤怒,他竟把她畫分在外人的界線上,虧她已經跟他走了兩年,兩年的時間竟然仍只是個外人!
換做是別的男人,奉承她都來不及了,哪還需要她這般輕聲軟語的好言相待呢?
為了不使自己在「外人」面前降低自己的姿態,她佯裝傷心的擠出了幾滴淚,說:「我好心的來看你,你還對我這麼凶?你實在太殘忍了!」嗚咽著說完,就轉身小跑步走了。
關亞倫仍是皺著眉,卻絲毫沒有要追上去的意思。當他面向丁柔逸時,才放鬆了臉上緊繃的線條。
「對不起。」他歉然的說。
「對我?為什麼?」她卻不解的問,被氣跑的人又不是她。
「你第一天上班就讓你看到一場鬧劇,真不好意思。」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謙恭有禮。
丁柔逸聳聳肩,並不以為意的說:「男女朋友之間吵吵架,也是很平常的事呵!」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關亞倫立即衝口而出的說。
這句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感覺訝異。朱蝶衣真的不算是他的女朋友嗎?在相處的兩年裡,她陪著他參加過無數次的宴會,她的美麗也令他比其他男人都來得得意;商場上,每個人都認定他們是一對才子佳人;而他,似乎也就這麼順了大家的意,無可無不可的,當她是陪他參加應酬的唯一對象。
但是今天,他想都沒想到的,就衝口說出了這句話,似乎惱怒著丁柔逸絲毫不在意的態度,不過,她又憑什麼要在意他?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對她而言,他不過是克華的朋友,是她短期的新上司,如此而已。
該死的,她又再一次的讓他失了方寸。
「算了、算了。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他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
丁柔逸對他陰晴不定的態度感到生氣,卻不願和他計較。人都是有情緒的,她只當他是和女朋友吵了架,便二話不說的走了出去。
「丁小姐。」他卻在她即將跨出門的一剎那,喚住了她。
「什麼事?」她回了身,平淡的問。
「晚上有空嗎?」
「沒有。」她回答得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