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眾人眼前黃影一閃,一個身穿黃衣,糾髯如鐵的大漢,自另一艘船上縱躍而來,身形兔起鵠落,迅如閃電,匪夷所思至極。
俟看清楚來人,方拓儒反倒不驚了,既知是他,就算再驚天動地的本領也是應當,因為他根本不是人,正是多年前帶走靈兒的謝嘯天。
「別來無恙!方舉人!」謝嘯天雙手環臂,眼神含譏,「不錯嘛!挺有本事的,不過幾年光景,一個書生也能當將軍,還是……」他哼了聲道:「朱元璋再也尋不著人才,爛竽也拿來充數?」
「奉勸兄台切勿『狗眼看人低』!」方拓儒不動怒,淡淡地回應。
「你……」謝嘯天怒哼,「是嗎?那就讓咱家來試試兄台的斤兩。」語未畢,他掄起身旁『日月神戟』霎時刺向方拓儒,一個滾身急急閃過,方拓儒摸向一把單架,回身鏗鏘一響,擋了回去。
「不錯嘛!」手腳不曾停歇,一招厲過一招,謝嘯天讚道:「瞧你這功力,肯定是靈妹妹過給你的,否則依你的本事,哼!我一招你也接不住,「這沒心肝的丫頭對你果真是不同!」
兩人雖是一般靈動著身子,但方拓儒自非謝嘯天的對手,纏鬥數十招後,已然呈現左支右絀的窘境,方拓儒冷哼了聲道:「你原先是張士城的走狗,什麼時候,又幫起了陳友諒那廝?」
「嗤」地一聲響,方拓儒胸前被劃下一道長長的口子,圍在兩人週遭雖尚有些想要助陣的兵丁,但瞧兩人殺得凶險,誰也沒能近得了殺陣之圈,見方拓儒身上斑斑血痕,謝嘯天朗笑道:「我誰也不幫、誰也不為,向來只是個搗蛋嗜亂的份子罷了,可今天找上你,卻不為了這兩個傢伙,是為了我的好靈妹妹。」
「為靈兒?!」
方拓儒聞言一個恍神,又是一刀掠過。
「這丫頭空有一副絕美的神貌,竟一意嚮往那清淡無慾的無色極界,」謝嘯天冷聲道:「完全不把我對她的好擱在心底,再不久她即將升登仙品,而我,卻因為對她無法斷絕的心思兀自沉淪在此一凡界,左思右想,我都不能平衡,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阻著她。而若要對付她,最有效的路逕自是在你身上,是以……我來了!」
「你錯了!」想到對方來此並不是為了要幫助敵人,方拓儒反而心頭寬下,淡淡笑起,他死不足惜,只要別因此影響戰局即可.方拓儒輕聲道:「閣下太高估在下了。」
「是嗎?」謝嘯天反手一勾,同時卸下兩人手上兵刃,虎氣騰騰一掌劈去,他冷聲道:「那就讓咱們來瞧瞧是你瞭解那鬼丫頭,還是我,瞧瞧她若見著一個死了的書獃會變成什麼模樣。」
方拓儒閃身避過一掌,轉身卻見身後謝嘯天幻化成千條人影,千手千掌由四面八方向他壓迫過來,這一下他自知再無僥倖,索性停止反抗,雙手垂落淡淡地道:「殺我無妨,勿動我軍中兄弟。」
數百個謝嘯天同時哼了聲,「衝著你這般從容赴死的豪氣,找答應你!」
「不許傷他!」就在此時,天際閃動著雷電光芒,一道白影伴隨著一聲嬌叱自空中急速墜下,意欲護在方拓儒身前,但為時已晚,謝嘯天這凌厲一掌,將十成功力全數散出,四面八方全是實掌,團團圍住方拓儒,一意要取他性命,擋得了身前的,卻不及擋得住他擊至背心那要命的一掌。
「靈……」方拓儒只來得及喊了個字就狂吐鮮血斷了氣,臨死前,他最後一個念頭竟是欣慰,她畢竟還是在乎他的,念頭一泯,身子一軟,他萎倒在至天而降的白衣女子懷裡,一身仙衣飄飄,抱緊了方拓儒的絕色女子正是靈兒。
「你……好狠!」靈兒瞪視著謝嘯天的眼中滿是仇恨,若欲登仙,得無恨無怒,她破了誓言,但抱著方拓儒逐漸冰冷的軀體,她突然再也不用懼怕違戒了。
所有過往在乎的東西現下比起這躺在她懷中的男人,都變成了微不足道。
在謝嘯天出了這掌打下時,她在天庭突覺心神不寧,沒想到還是來不及了。
「狠的是你,好妹子!」謝嘯天毫不在乎她的恨意,淺笑道:「在咱們仙家眼裡,這傢伙元神雖猶存留口氣,但依世間人界的標準,他魂已斷,不一會兒,冥界就該派人來拘提他的元神了,閻王生死簿那兒我也托人動了手腳,這傢伙注定會在今日歸陰,至於你!」他哼了聲,「還不回去當你的神仙?就算無法得到你!」謝嘯天惡意道:「能見著你如此痛苦,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你想讓我痛苦,我卻偏不!」靈兒冷冷勾起笑,抱緊方拓儒倏然飛昇上天,扔了句,「你想讓他死,我卻也絕不如你願。」便即消逝蹤影。
留下怔忡的謝嘯天杵在人間。
「我就不信……」他冷冷地道,「你救得了他!」
∼∼∼
繁花錦簇,仙鶴輕鳴,瑤池之境,向來是仙界最安靜、最柔美的一處。
這會兒,卻見個女子抱緊個男子,跪在瑤池王母娘娘跟前。
「求求您!娘娘!」靈兒泣著聲,睇向懷中面若金紙的方拓儒,「救救他!」
瑤池王母沉默良久,總算開了口,「真要救他,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取出你體內修行千年的狐珠讓他還魂。」
「靈兒願意,請娘娘幫忙!」
「你真的決心要為這男人放棄千年修行?」
「別說是千年修行,」靈兒沱下清淚,摟緊懷中幾乎斷絕了氣息,她深愛的男子,「為了他,要我的命也成!」
「冤孽!冤孽!」清靈的嗓音在空中長聲一歎,「靈兒,你要想清楚,能夠登入仙界列人仙譜原是你夢想了千年的心願,你當真要為了他放棄這一切?」
「靈兒現在什麼心願都沒了,一心只要他能沒事。」靈兒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吸泣,「沒有他的日子就算能長生不死、就算能登入仙界,靈兒一樣生不如死,漫漫歲月寂寥孤苦,就算能活著也毫無意義。」
「如果你怕捱受思念的苦,我自有法力抹去他留在你心底的記憶。」
「不要!不要!靈兒寧死也不要將他忘記!」
「當局者若要執迷不悟,那麼任誰也使不上力。」清靈的嗓音亮若宏鐘,「他救過你,你又救過她,這三生三世的輪迴轉世、生老病死、情傷哀愁的苦痛都將夠你受的,你難道不懼?」
「靈兒不懼,為了他,靈兒什麼都不懼!」
「也罷,幾番輪迴續情緣,近在眼前視不見,也罷,也罷……」
∼∼∼
方拓儒幽幽轉醒,有片刻失神。
奇花異卉、清寧祥恬,這兒是什麼地方?
「如果你已沒事,便盡快離去,」一個清靈而莊肅的嗓音響起,聞聲卻見不著法相,「這兒是個清修的地方,凡俗不宜久留!」
雖沒見著人影,方拓儒想起靈兒,心裡有了數。
伏地叩拜,方拓儒道:「多謝瑤池王母救命之恩。」
「不用謝我!」那嗓音清淡而邈遠,「我們仙家向來不願插手凡塵俗事,你到我這兒時,只剩最後一絲元神,就是大羅仙丹也救不了你,救你的……」聲音稍有停頓,「是靈兒!是她用修鏈千年的狐珠進駐你體內凝聚你的元神命脈,才救回了你的性命。」
「是靈兒……」方拓儒愣了愣,半晌,他急道:「娘娘,晚生想見靈兒,現下她在何處?」
瑤池王母淡淡地道:「她能升為人形、能千年不滅,憑仗著的就是那顆狐珠,卻沒想到,她向來靈慧,竟仍參不透『情關』,為了你,連狐珠都寧可捨棄,沒了狐珠,變回原形,而一隻活了千年的尋常狐狸還能存命嗎?」
「您……您的意思是……」方拓儒不能自制地全身打著顫,眼眶全紅了。
「是的,靈兒形體已滅。」清淡的聲音不含一絲感情。
方拓儒只覺全身血液被凍結,刺人的冰芒不住在他體內騷動著,片刻後,他緩緩開口道:「晚生這條殘命是由靈兒以命延續的,原來是該好好珍惜,但……這世上既已沒了靈兒,晚生存活與否已無意義,望娘娘成全。」
「成全引成全什麼?」一句輕哼響起,「別玷污了我這清修地,為了你,我沒了靈狐,你若當真想死,我不阻你,只是委屈了靈兒那孤零無依的魂魄!」
「靈兒尚有魂魄?」方拓儒急急追問。
「形體雖滅,魂魄尚存,她的魂,我暫時幫她安在你胸前那只『擎天環』裡,」瑤池王母輕聲一歎道:「你們的事兒我原不該再插手,只是這丫頭畢竟陪了我千年,深得我心,你帶著那只『擎天環』下凡,一年後,你髮妻陽壽將盡,屆時你只須將此環套入死者手腕,靈兒便可借屍還魂。」
方拓儒聽得心神恍惚,莫怪乎當時靈兒談起芸娘,說她命中會是他的髮妻,只是……未完之句,隱含玄機,卻原來指的是,她是個短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