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也有尊嚴的,薔絲,這不是你常掛在嘴邊的話嗎?人有人格,屍有屍尊!」
「話雖如此,可你們一個個要我特別禮遇它,真的讓人家很不服氣呀!也就更讓人忍不住想要教訓它了,再加上……」甘薔絲想了想,「爹,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我總覺得小五的眼神,偶爾會含著輕蔑與不屑!」
「你呀!」甘遊方呵呵笑地迎面給了女兒一個爆栗子,「是不是想著咱們這趟回鬼墓山,你太師父就要讓你跟星野師兄完婚所以樂昏了頭?」他搖搖頭,「正如你自己方才說的,小五是個死人耶!它怎麼會有眼神?」
「清醒點吧!丫頭,」他搖頭晃腦地踱回原位,搖動法鈴,「咱們得加快腳步在日出前找到宿頭了。」
法鈴牽動了屍隊繼續前行,落在後頭的甘薔絲搖搖頭甩去迷思,敲敲腦袋再轉頭凝睇身旁面無表情僵跳著的小五,哼了聲。
「死小五!都是你害我被罵的,不許碰你?不許整你?」
她嘿嘿笑,雖是一肚子想做壞事的心思,可那張消生生的粉頰卻依舊綻著生動至極的稚氣。
「不打緊,長途漫漫,甘姐姐總會想到法子治你的!」
對著毫無反應的殭屍吐舌頭扮了鬼臉,甘薔絲趁著父親無暇回頭顧盼之際,還拿起竹棍抽了小五幾下,才肯心滿意足地蹦跳前行。
她可沒留意到後頭那應該是不會有反應的殭屍眼神底,卻如她方纔所言迸現了此評輕蔑與不屑。
此外,還多亮了點奇異的亮芒!
第三章
「薔絲!」
是爹嗎?甘薔絲睡得迷迷糊糊爬起身,她雖然所需睡眠時間不長,可卻是睡得最專心、最難清醒的那種,是以每日起床時分就是她一天裡最痛苦的時候了,尤其,當爹這樣敞開喉嚨雞貓於鬼叫的時候。
睡得專心?
她一向是的,連夢都少有,可怪的是,昨夜她竟然作了個夢,而且還是個讓她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的夢。
她夢見一個男人來到她床前,傾低身子在她臉龐上凝睇良久,之後舉起手,緊接著是個既涼且麻的東西在她臉頰上搔動著。
她睡得迷迷糊糊,夢,卻真實得叫人心悸!
真是奇怪的夢,甘薔絲甩甩頭,不明白自己何以會夢見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即使是做夢,她都該只能夢見星野師兄,她的未婚夫的,不是嗎?
那男人雖生得好看,卻有個又臭又冷又傲的表情,尤其是他的眼神,輕蔑中夾著不屑,不知何以,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在哪裡見過。
可這會兒,甘薔絲搜索枯腸,就是無法想起是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眼神。
「甘薔絲!」
伴著焦躁噪音出現在惺忪雙眸面前的正是甘遊方,不同的是,向來笑呵呵的他失去了平日的氣定神閒。
「你見著小五沒?昨兒睡前我巡過,可這會兒……」他著急的噪音在見著女兒的臉龐時突然沒了聲音,噗哧一笑,一嘴子的唾液星子顯些噴到女兒臉上。
「不見了小五這麼開心嗎?」這會兒的甘薔絲在想起昨夜睡前的惡作劇時總算清醒了點,她伸掌揭去了呵欠,卻在手掌上發現了黑點,奇怪,昨夜睡前她明明洗淨了臉的呀?
「我開心是為了別檔子事廣甘遊方忍住笑,眼神刻意迴避女兒,「你究竟將小五放到哪裡去了?」
「沒放哪,給他個方便,將他移到了茅廁!」
「茅廁?!」他瞪大眼, 「丫頭,那兒的味道會薰死人的耶!」
「那不正好?」她嘻喀笑道:「小五是個死人,薰不出問題的,女兒聽您的話想對他好些,是以特意將他移至那裡吸收日月精華。」昂昂胸膛她愈說愈得意,「我可是用了您教的法術叫動他的呦!您瞧,女兒可算是繼承了您的衣缽了吧!」
「你……」甘遊方瞪了女兒一眼,心底也明白了她臉上傑作因何而來了。
「不說了,爹趕緊去將它移開,省得嚇著了其他房客。還有,甘薔絲!」他一本正經, 「今後無論你想怎麼動它,一定、一定、一定要先跟爹知會一聲,知道嗎?」搖搖頭,他移動肥胖身軀踱去。
「不過是個死人嘛!」甘薔絲不服地氣呼呼,邊疊被褥,嘴裡可沒歇下——
「有這麼嚴重嗎?」她皺皺秀氣的鼻,「原先我還想讓它浸在糞池裡一夜的,若非法術突然失靈似的,死小五硬是不肯再向前,否則您今兒個早為了撈屍體、洗屍體,還有得忙呢……」言語間她已持妥了盥洗用具外行。
「啊!」
一聲尖叫自與她擦身而過的旅店女住客口裡逸出,不等她反應,對方已嚇跑得老遠。
「幹麼這副德行?」甘薔絲不解,「一大早是見鬼了嗎?」
不及她再思索,又是一聲聲的尖叫和些登徒子別有深意的怪笑聲在她身邊響起。
「笑什麼笑?」她裝出一臉凶相,「想挨揍嗎?」
「女客倌莫惱!」一個好心的店小二踱近她,「咱們堂屋裡有座銅鏡,您先過去瞧瞧吧!」
摸不著頭緒的甘薔絲只得依言踱入堂屋,一視之下不由得火冒三丈、怒髮衝冠。
在她原本白淨的臉龐上竟讓人用毛筆寫了字,字雖小,卻看得分明。
鼻上是——索情艷鬼。
左邊是——貞潔女子請迴避。
右邊是——狂蜂浪蝶請駕臨。
「啊!啊!啊!」
一連串尖叫聲由甘薔絲口中逸出,不同於方纔那些露過人驚懼的叫聲,她的叫聲裡全然是怒氣,看來昨夜的夢不是夢,真有個陌生男子來到了她房裡,還在她臉上留下到此一遊的紀念品!
握拳在空中揮舞著,若讓她真逮著那個該死的壞東西,她保證會在他臉上留下更多更多讓他水生難忘的紀念品!
還有那死爹爹,甘薔絲伸手用力扶著墨漬,爹明明已看見了她臉上的字卻故意不說任由她出糗,難怪他方才乍見她時會笑成那副德行。
陌生男子逮不著,爹總逃不了吧!
咬咬牙,她扔開了擦臉的布巾,殺氣騰騰地朝甘遊方而去。
* * *
雖然事後爹硬要推說那是她喜歡整蠱死人才會遭鬼作祟,雖然爹說那陌生男人只是她太累時產生的幻想,可她才不信呢!
這事肯定有蹊蹺,只是目前她還拼湊不出來,可似乎這些事都與那討人厭的小五隱隱有關,難道有人在暗中保護它?見她整它,就代為出氣?
愈想頭愈疼,甘薔絲關上心思懶得再想,對於需要動用到腦子的事情她向來最沒興趣,弄不清楚沒關係,反正她也不怕就是了。
只將來這傢伙可別落到她手裡,否則,她肯定會讓他死無全屍!
幾日後,夜裡行到半途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前不搭村後不著店,大雨間歇還夾雜著閃電雷鳴,這光景留在山裡會有危險,是以甘遊方只得繼續趕路,並和女兒搭了幾套蓑衣套在貨物身上,丫頭和他則分別撐著油紙傘。
老實說,殭屍當然不怕風雨,搭上蓑衣只是讓他們看來別那麼狼狽罷了。
其他人還好,可小五人高馬大地,蓑衣就是兜不攏全身,顧得了上頭顧不了下頭,狂風驟雨還吹遍了擱在他臉上遮雨擋風的斗笠。
「爹!您安心帶路吧!女兒到後頭幫忙。」沒等父親出聲,甘薔絲已來到隊伍後方舉高手中油紙傘幫小五擋去滂沱雨點。
兩人身高有段距離,顧得了小五顧不了自己,霎時甘薔絲濕淥淥一身狼狽,見女兒難得大發善心,甘遊方心底雖訝異卻沒作聲,抬抬眉毛繼續前行。
雨中趕路也是不得已,這趟買賣還夾了個重要差事,此外身邊始終有窺伺的眼睛,他還得加把勁當心點。
雨水逼出了原是沉睡在山裡土穴中的生物,甘薔絲無懼於風雨,卻睜大了眼梭巡著路旁的草叢間。
「死小五!」她嘀嘀咕咕雙眸漫遊四顧,「前幾天甘姐姐不但沒能賞你喝糞水還被人畫了個大花臉,這筆帳尋不著正主,沒得說只能暫記在你頭上了!哈!」她眼底一亮,「這兒有個好料先拿來喂餵你吧!」
話未盡,她一手捉傘另一手自草叢間倏地起落,瞬時手上已捉起了條沒毒性的小青蛇,她自小生長在山林間,對於這些蛇鼠蟲蟻均能手到擒來。
「姐姐請小五喝蛇湯,」她一邊說話一邊將吐著信的小青蛇纏上了小五頸項,「不好意思,」她笑語晏晏,「原想伺候條毒蛇的,倉促之間沒找著,小東西不成敬意!」
小五是個死人,自然不能反抗也不能出聲抗議,小五沒反應,倒是小青蛇因著殭屍前進時的跳躍,死命纏緊著它頸項。
「夠嗎?」甘薔絲好心地迫問著,那神情還真像個生怕待客不周的女主人。「不說話就是沒飽!」她逕自幫他作了決定,「那倒也是,瞧你人高馬大的,一條蛇,還不夠墊底!」
不多時,除了一條小青蛇,小五頭頂還加了只丑不啦嘰的癩蝦蟆,衣襟裡則是軟趴趴的蝸牛和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