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瑩捂著唇驚喘不已,老天……剛……
原人浩表情木然,看不清他的情緒,然而他的心正為方纔的那抹「不經意」揚起狂濤。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的眼黯淡了下來。
「浩——」流瑩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保持語調平穩,卻止不住雙頰的紅暈。
「對不起。」原人浩截斷了她的話語,表情變得淡漠,他隨即往外走。
流瑩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一顆心莫名的糾結了。
為什麼?他明明不是無心的……
* * *
原人浩不敢回頭,他快步的離開。
當他猛然轉身離去的那一刻,他明明確確看到了她眼裡那抹不解與難過。
他一直走,直到走得夠久,確定自己此時的一切不在她的視線範圍了,他才驀然停下。
他……他多想將她摟入懷中,但他卻不能。
她清雅溫柔,像日出時那抹晶瑩的朝露,滴落在他這株即將失去生命的野草上,潤澤了他近乎枯萎的心靈。
如果四年前的事是黑夜裡的一點亮,那麼她便是一道光。
流瑩,一抹流動的瑩光。他最不能捨棄的光明,卻也是他最沒有資格的跟隨。他的生命太黑暗,雙手不知染了多少血腥,怎配得上她的無瑕與純善?
不能再讓自己陷得更深了,收起一切不該有的想望,他提醒自己,留下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也僅僅只是為了她的安全,無論如何不能或忘。
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 * *
自那天以後,原有浩始終淡漠的與嚴流瑩保持距離。
流瑩為人義診,他便真的守在一旁當起助手來了,一般的外傷並難不倒他,除非真的傷得很嚴重,否則流瑩這個正牌醫生根本不需要出場的。
第二天夜裡,一個小孩發起高燒,流瑩為了穩定他的情況不得不多留了一天,好不容易小孩終於退燒了,但不穩定的病情仍是不能掉以輕心,可是醫院裡排好的手術又不能延期,流瑩有點頭痛了。
晚餐時,她沉默的吃著。原人浩瞧出了她有煩惱。
「怎麼了?看你一整晚都不太開心?」他終於忍不住口問了。
流瑩抬起雙眸看著他,他肯和她說話了?
「沒有,」她連忙回答,「只是有一點小麻煩……」
「說說看。」
「你不是不理我了?」語氣像個怨婦,這句話讓他剛入口的飯差點兒噴了出來,而她卻只是哀怨的瞅著他。
「沒有的事,你多心了。」原人浩不得不和緩的說,天知道她的眼神幾乎要讓他以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但是你都不理我。」事實上他原本的態度就是淡淡漠漠的,只是在他稍微卸下心防之後突然變回初時的冷淡,讓她很不能接受。
「沒這回事,你還沒說你的煩惱。」原人浩技巧的將話題帶開。
見他不願多談,流瑩只能在心裡歎氣。
「明天下午之前我必須趕回醫院,有一個手術要做,可是小強的病情還沒穩定下來,我實在放心不下。」
這裡的人都很缺乏醫學常識,也不太懂得什麼才是正確的救護,這是流瑩走不開的主要理由。雖然才來這裡兩天,原人浩對這點卻也相當明白。
他沉吟了一下,「我留在這裡照顧小強好了,這樣你就可以安心的回醫院了。」
「浩……可是你——」
「放心,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她都還沒說完,他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了:「我想這裡的情況我能夠處理,你可以放心。」他的語氣始終維持冷淡。
流瑩沉默了好半晌,然後走到書桌旁,寫下了幾個數字。
「這是我的CALL機號碼與醫院裡的專線,有任何情況你可以隨時找得到我。」對他刻意的疏離,她終究沒再說些什麼。
力不從心的情苦,她終也嘗飲了。
* * *
帶著一份化不開的低落與無助,嚴流瑩還是打起精神回到醫院,她手下所操縱的一切足以決定一個生命的延續與否,她不能有任何不慎。
儘管一夜無眠,她還是堅持為病人動完手術,在順利動完刀之後,她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個人專屬的辦公室。掛上「謝絕打擾」的牌子、落下栓,她將自己拋進了那個大而柔軟的長沙發裡,累得幾乎不想睜開眼。
突地,一股熟稔的氣息侵入,她卻一動也不想動。
「瑩,看來你真的有麻煩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流瑩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含著輕笑的臉龐。
「昕!」她低喚一聲,隨即撲進昕的懷裡,像失去呵護的無助小孩般緊緊抱著,只盼能稍稍安撫她心中那抹不安與惶然。
韋昕任由她抱著,在她身邊坐下,直到感覺到她紊亂的氣息漸趨平穩,她才輕聲的開口,「彤說你有了麻煩,看來不假。」流瑩一直是個平和、溫柔的女子,她堅強獨立,從來不曾見過她這麼無依的模樣,並且毫不掩飾。
流瑩無意識的勾了下唇角,這才從韋昕的懷抱裡退出。
「怎麼有空?幽沒和你一起來?」
「幽最近忙著我丟給她的工作,所以我就清閒了,才有空到處逛。托「魔高一丈」之福,公司最近接訂單接得不亦樂乎。韋昕淡笑著回答後才認真的看著她,「瑩,你不對勁。」韋昕向來細心冷靜,觀察力敏銳,再加上先前影彤的提醒,方才流瑩的失常,她不費吹灰之力的便察覺了異樣。
流瑩沉默了一會兒。
「昕,你愛過人嗎?」問的同時,她想起了原人浩。韋昕靜靜地聽著。「我遇上了一個人,第一次相見,他身受槍傷,我救了他,原本以為只是很單純的一件事,可是後來我對他卻比別人多了一份擔心。漸漸的,我與他相處不再那麼生疏,我以為那是個好的開始。誰知道——事情卻不是我想的那樣。」她黯然的想起那一天原人浩的毅然離去。「昕,這種感覺……和愛上他差多少?」
韋昕伸手摟住她。
「瑩,我可以回答你任何一個問題,唯獨對於感情——我無法給你任何意見。因為它的發生從來不隨人的預想、意志而走。無論是雪,彤,或者是心、幽,她們都只是在遇見一個特別的人時,努力不讓這份感情在自己的猶豫之中流失而已,為的是不願自己將來後悔,成了心中永遠的遺憾。感情最令人無法抗拒的,是早在你有所知覺之前它便已經進駐。」
「如果他退縮了呢?」
「那就不讓他有機會退縮。」韋昕肯定的說,「記得嗎?在靖為了不讓彤承受傷害而決定離開時,彤唯一做的事,就是再挑起靖對她無可比擬的關愛。也許她的做法並不十分正確,但卻有效的達到了目的。」彤封閉自己的舉動不值得學習,但動機正確,她相信流瑩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如果你能肯定他對你同樣有心,那麼——放手去做吧。」
流瑩像是聽進去了,靜靜想著近半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能告訴我那個幸運兒是誰嗎?」除了醫學,流瑩沒對任何事這麼煩惱過,所以韋昕對這件事特別感興趣。
「除了他的名字,我不曾問過他任何有關他的事,我看得出來他並不想提。」由他週身的種種跡象看來,她敢肯定他不是什麼普通老百姓。
「喔?」韋昕應了一聲,看來她得注意一下了。
「昕,你愛過人嗎?」理了理紛亂的思緒,流瑩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看著韋昕,她忍不住重提了這個問題。從她們相識以來,韋昕向來都是署身事外的冷淡,對她們的關心不曾少過,除了一貫的冷靜與淡漠,她鮮少有其他的表情出現。
唯一最深刻的一次例外,大概是千雪出事的時候。
韋昕對她的問題再度一笑,眼神似真似假的認真。
「有呀,我十二歲的時候。」
「我才不相信。」流瑩笑喊著,知道韋昕一定是在開玩笑。
* * *
同樣的夜晚,卻是原人浩半個月以來最難入眠的一夜。
昨天分別的時候,他送流瑩到村外他們停車的地方,不知為何,心中竟有股依依不捨的眷戀。只是分別個幾天而已,沒有什麼的,他安慰自己,然而事實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小強的情況已經穩定,人也清醒了,他的家人下午便將他接了回去,只要小心一照應,應是不會再有大問題發生——他沒對流瑩失諾。
獨居山中,平淡卻樸實的生活著,是他一直以來的渴望。曾經他以為這樣的一生便可以無憾了,然而真正體驗過了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想她,真的,才分開一天,想她的浪潮狂囂得幾乎將他淹沒。
從來不知道想念一個人居然可以強烈到這種地步。想她的笑,想她的聲音,想她對他輕忽傷口的不滿、想她為他料理食物時的細心、想她一再出他意表的相救,想她對他沒來由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