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磊吞下甜糕,「好啊!我也來見識名震江湖的翱天劍法。」
徐蘋進屋拿了兩把長劍,「於大哥,現醜了!」揮劍灑出,迴旋一個曼妙的身姿,宛若天女散花。
於磊心神蕩馳,跟著脫劍出鞘,剛強有勁,虎虎生風,匡地一聲,兩人長劍相碰,擊出電光火花,然後就是變化莫測的招式相接。
於磊的劍招詭奇多變,他並不刻意出招,而是循著徐蘋的劍招空隙,巧妙出擊,手法流轉間,依稀可看出某些劍派的影子,但又不甚相像,他沒有固定的招式,而是興之所致,劍招隨心生。
徐國梁正好路過,站在迴廊下觀看。於磊出招越多,他越是讚歎信服,原先他還不太相信他就是聞名江湖的萬里無蹤,如今見識於磊的真功夫,也不由得甘拜下風。
數十招下來,徐蘋香汗淋漓,氣息微喘,即使她知道於磊有意讓步,劍招既緩且平,但她還是無法招架他蘊含其中的凌厲銳氣。
一個閃失,徐蘋長劍落地,她回身避過於磊的劍氣,腳步卻是一滑,就要仆倒在地;於磊眼明手快,左手環住她的腰身,用力一帶,讓她靠上他的胸膛,兩人皆得以穩穩站住。
臉頰貼上他胸膛的那一剎那,徐蘋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也聞到了他特有的男人氣味,她知道父親在一旁觀看,霎時臉紅耳熱,抓著於磊的臂膀,急急穩定身子,退離他數步,低頭道:「於大哥,讓你見笑了。」
「徐姑娘果然技冠群英,徐掌門後繼有人了。」於磊向著走過來的徐國梁拱手為禮。
「是你英雄出少年呵!」徐國梁稱讚道:「今日得見萬里無蹤的好功夫,老夫真是服了!服了!」
「不敢!在下只是和徐姑娘切磋,還望徐前輩指點。」
「該是老夫向你請教才是,看來非得多留你幾日不可,咱們好好切磋切磋翱天劍法的盲點。何況你是蘋兒、晨兒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翱天派的恩人,改日叫蘋兒帶你四處走走,政陽城山明水秀,你好好玩賞,安心作客!」
「豈敢叨擾徐前輩……」
徐國梁笑道:「當作是一家人吧!不要客氣。」
家?於磊這輩子還不曉得什麼是家。自幼到大,他總是一個人,從不知道什麼是家的溫暖,此刻,他忽然瞭解徐蘋在除夕夜黯然神傷的心情。
回頭見到徐蘋流汗嬌喘,他從腰間掏出手巾還她,徐蘋接了,卻是不擦,只是折起來放進袖子裡。
一個無言的動作,徐國梁看見女兒露出前所未有的羞怯神色,面容卻是分外明亮動人,他也曾少年,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
徐蘋收拾長劍,一陣寒風吹來,揚起她的細柔髮絲,空氣中飄散著她若有似無的髮香,於磊一吸氣,彷彿又感受到她在他懷中的柔軟。
這輩子,他是注定當不成感情的浪子了。
☆ ☆ ☆
破天荒地,於磊在徐府已經住上一個月了,過去他停留同一個地方,絕不超過三天。這回,為了佳人,他一延再延,遲遲無法決定起程。但一顆飄蕩無拘的心,早已遠離。
由於政陽城是翱天派的地盤,眾人知道翱天派來了萬里無蹤,又是徐家姐弟的救命恩人,莫不爭相邀請。
這些日子,徐蘋陪在他身邊,兩人已逐漸熟稔,於磊除了避談身世來歷之外,他倆無話不談,在城裡城外,留下歡笑的足跡。
這日。
於磊終於下定決心,「我該走了,再待下去就不是萬里無蹤了。」
知道他遲早還是要離去的,徐蘋壓下難過,故作輕鬆地道:「那就準備給你餞行了,你這一去,又不知道是幾萬里。」
「說得好,我打算去崑崙山的險峰走走,挖挖藥草,也想去東南沿海搏浪,抓它幾條大魚,不過,我還拿不準走哪個方向啊!」
就像初次離別,他原先打算往北走,後來又改變心意向南行,她是無法抓住他的行蹤的。徐蘋曾問他為何進政陽城,他只是回答北方太冷了。
應該不只是這個理由吧!徐蘋不敢胡亂猜測,她總是摸不清他的底,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這麼久了,他還是客客氣氣地稱她為徐姑娘,為兩人之間隔起一道防線,而她一個姑娘家,又是翱天派的門人,能向行蹤無定的他表達什麼呢?
吃過最後一晚的餞別席,眾人散去,徐蘋回到房裡,坐立難安,她在房裡來回踱步,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拿起藏在箱子內的荷包,往於磊房間而去。
於磊仍未入睡,見了徐蘋,驚訝地道:「徐姑娘,這麼晚了……」
「你明天一早就要走,我……就不送行了,現在……現在來向於大哥道別。」
徐蘋垂下頭,聲音越說越低,最後一個尾音幾乎是梗在喉頭。
於磊站在房門邊,心裡雪亮,但他仍微笑道:「人生相聚,終須別離,你不要難過。」
徐蘋仍不敢抬頭,深怕會克制不住她的淚水,「我知道,反正你來來去去,還是會路過政陽城,到時就請回來看看我們。」
「當然,這些日子多謝翱天派的招待,政陽城的好山好水,於某永生難忘。」
好山好水之外,他是否還記得曾伴他同游的女子?徐蘋捏了捏手上的荷包,「這個……這個送給你。」
於磊接過一看,灰色布面的荷包縫線細膩,上頭繡著竹石雀鳥,構圖清雅,旁邊還繡有一行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何等含蓄可人的柔情女子啊!於磊又心動了,但是,他告訴自己,這次一定要走得乾乾淨淨,不留回憶,更不留情,他天生放蕩無蹤,絕不為情羈絆,也不願別人寄情於他。
徐蘋又道:「我看你的銀票銅錢沒一個收處,給你縫了這個荷包,繫在腰間,貼身又不露白,希望你喜歡。」
「謝謝!」於磊盯著那兩行詩,「天下雖大,何處不見明月?你看月,我也看月,都是在同一個明月之下,也不算別離了。」
是這樣嗎?明月會為她傳遞訊息嗎?還是共看明月,相思淚垂?徐蘋的心擰絞了起來,於磊是如此地灑脫,他心裡沒有她,她就不該纏絆他,只是,愛慕之情如同漫生的水草,緊緊地纏住她,直教她淹沒在滔滔逝去的流水裡,浮沉、窒息……
忍不住滿腔心酸,「於大哥……」兩道淚水終於滾落而下。
於磊大驚,「徐姑娘,怎麼了?」
「請你別走。」也不管姑娘家的矜持,徐蘋說出了她最想說的話。
「傻丫頭!」他從未如此叫她,我見猶憐呵!卻是不能害了她,「你忘了嗎?天地是我家,忘形於江湖,才是我的生活。」
「我沒忘。」徐蘋抹一抹眼淚,「你是應該回去天地之間,抱歉,我不該留你。」
「不要說抱歉,今晚大家也一直勸我留下,只是再留下去,我就變成翱天派的人了。」於磊玩笑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學你四處流浪,放寬心胸,不為世事所苦。」這倒是真話,凡事看得開,她也不會為此刻的難言之情所苦了。但是她走不掉,翱天派需要她。
「你過不慣的,浪跡天涯看似快活,但日曬雨淋,山林之間又多野獸……」
徐蘋笑了,「我明白,要武功高強如於大哥者,才有本領浪跡江湖。」
「你是一個姑娘家,應該嫁個好夫家,安穩地過下半輩子,他日你若成親,不要忘了寄張請帖給我。」
成親?此時一別,今生今世再與他無緣。
徐蘋眼眶又熱了,可仍輕笑著:「你四處飄泊,這喜帖恐怕投遞無門呢!」
「只要你在成親前一個月放出消息,我在天涯海角都會趕來喝一杯喜酒,翱天派嫁女,將是何等的江湖盛事!」
「好,那就一言為定了,於大哥,你一定要來喝我的喜酒,以後晨弟娶妻,你也要回來。」
「沒問題!」
言盡於此。徐蘋強顏歡笑,「夜深了,你該休息了。」最後望向那對深邃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哭了,淚水撲簌簌地掉落,她忙轉身拭淚,「我回去了。」
人非木石,豈能無情?她的淚全是為了他啊!於磊心頭火熱,忘情地喊住她,「徐姑娘!」
徐蘋腳步僵住,背對於磊,不敢淚眼相看。
望著她微微顫抖的肩頭,於磊伸出手,直想把她攬入懷中,聞她的髮香,撫慰她的憂傷,他不願她難過哭泣,他也想全心全意地愛她,可是,他不能……
他是不羈的萬里無蹤,不應也不願有牽掛,他不適合她啊!
不要害她吧!一時的離別之苦,很快就會過去,只要她熬過了,他日嫁得好夫婿,這段少女情懷也就過去,他還是與她無關的浪子。
他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指頭微觸她的髮絲,終於還是縮手了,他沙啞著聲音道:「徐姑娘,保重!」
徐蘋捏緊衣角,聲音哽住了,更不敢轉身看他,於是點了點頭,快步跑離,身影一下子隱沒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