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著膽,踩回山洞內,「我叫雨兒!」聲音清脆稚嫩。
「雨兒?」
「對!巴山夜雨漲秋池的『雨』。」
突然從小鬼頭的嘴裡冒出一句詩,於磊嚇了一跳;這小孩才五、六歲吧!怎也懂得巴山夜雨的詩句呢?
「雨兒幾歲?」
「六歲!壞人爺爺!」雨兒又喊了一聲。
「什麼?你叫我什麼?」看來他是遇到一個難纏的小孩。
「壞人爺爺!我娘說你是壞人,不能跟你講話。」
於磊笑道:「我不是壞人,你看我會打你嗎?」
雨兒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你不像壞人,壞人都是拿著刀子殺人,你快死掉了,是被壞人殺的。」
「來!雨兒,到這邊來。」於磊摸摸他的頭,「你的娘呢?」
「娘在家裡煮飯,叫我帶給你吃。」
「你的爹呢?是不是你爹救了我?」
「我爹?我爹爹出門做生意,還沒有回家。」
種藥材的人家,出門販售藥材是很稀鬆平常的事,那麼到底是誰救他?於磊又問:「雨兒,你知道是誰救了叔叔嗎?」
雨兒還是搖頭,圓圓的小臉蛋像兩團白嫩饅頭,「你不是叔叔,你是爺爺。」
自己真有這麼老嗎?為什麼總是被誤認為前輩、爺爺?於磊拉著雨兒坐到褥邊,「我不是爺爺,你要叫我叔叔。」
「不對,娘說有鬍子、有白頭髮的就是老公公,要叫爺爺。」雨兒扯著他的髯,「嘻!你有鬍子,還有白頭髮,當然是爺爺了。」
於磊不自覺地摸向鬢邊。這幾年,他的確又長了不少白髮。
於磊回神,注視兩兒天真無邪、晶亮如星的黑眸,「雨兒,我不是爺爺,我教你,看到跟你爹爹年紀差不多的人,都要叫叔叔。」
「可是我……」雨兒小嘴一扁,「我沒有看過我爹爹,我不知道他年紀多大。」
「你不是說你爹去做生意,還沒回來嗎?」
「娘說他會回來,可是……他們都笑雨兒沒有爹爹。」淚珠在雨兒的大眼裡滾呀滾。
於磊想到自己的幼年,無父無母,飽受其他孩童的言語欺凌,被打了,沒人可以哭訴,只好眼淚往肚裡吞,如今,雨兒的爹為何棄家不顧?讓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娃娃受人欺負?
「雨兒乖,叔叔在這裡陪你……」
雨兒跳起來,小手背揩了揩淚,「我要回去了,娘說不能和你講話,她要知道了一定很生氣。」說完三步並作兩步,提著空籃跑了出去。
「等一下,雨兒……」於磊仍有很多疑問,他想起身拉回雨兒,雙腿卻仍無力,只好看著他跑出洞口,投向暮色之中。
天快暗了,這麼一個年幼的小孩,他母親怎放心讓他在山中亂跑?不過,自己幼時,似乎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滿山亂跑吧!
於磊點亮地上的燈燭,掀開籃子,菜飯皆用碗盤蓋著保溫,還有兩個陶罐,一個是魚湯,一個是藥湯,兀自冒著熱氣。他喝了藥湯,吃完飯菜,力氣足了,坐在褥上運功調氣,體內血行順暢,功力逐漸恢復,萬里無蹤終於活過來了!
明天雨兒還是會來,到時再問他吧!
睡了一夜好眠,晨曦中,果然又看到雨兒探進小腦袋。
「叔叔,你醒了?」終於改口了。
「等你過來啊!雨兒,今天是初幾?」
「今兒個六月十二了。」雨兒將一籃飯菜放在地上,再從背後解下一壺水。
十二?於磊數著日子,自己從受傷到醒來,整整十天,那麼夢中所經歷的事情,都是在這十天內發生的嗎?而這十天,又是誰在照料他、醫治他?
「是雨兒的娘救了叔叔嗎?」
「我不知道,有一天晚上,娘說山洞有一個壞人,快被人打死了,要拿藥去救他,然後,娘就把家裡的棉被搬過來。」
「雨兒的娘懂得用藥?」於磊心頭一動。
「對啊!這山裡的姑姑、婆婆都會用藥。」
大家都會用藥?這也難怪,這裡是產藥材的仙山,而且她也不可能有個兒子啊,可是,若說雨兒的娘救活他,那又是誰把他從岷江派手中救出?
夢中的柔荑,原以為是與蘋妹重逢,原來……原來是雨兒的娘!
雨兒主動端了藥湯給他,「叔叔,趁熱喝。」
於磊看到籃內的豐盛飯菜,提了提籃柄,「哇,這麼重!雨兒提得動?」
「可以呀!」雨兒又提起空籃,小小的身軀幾乎和籃子一樣大,「爬了兩座山,湯都沒有灑出來。」
於磊口中的藥湯差點噴出來,「你爬了兩座山,湯還是熱的?」這小子,莫非是山中仙童?剛剛他不是看到雨兒輕輕鬆鬆提著食籃進來嗎?
小子仍耍著拳腳,「哈!功夫又進步了。」
這山裡的小孩都像雨兒一樣練武嗎?山上是不是住了更多的高人?
「叔叔,你會武功嗎?」
「會啊!雨兒也在學武功?」
「叔叔會武功,又怎麼會被壞人殺死?叔叔,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差?」
他不是武功不好,而是疏於防備,他想解釋。見小鬼露出不信任的眼神,於磊嚥下了到口的話,這鬼靈精怪!
雨兒叫道:「哎呀!我要走了,娘還在家裡等我呢!」
「雨兒!」想要喚住他,他卻已一溜煙地跑出去,於磊撐著身子,一步步走到洞口,只見一條小徑通往樹林,早已不見雨兒的身影。
於磊苦笑,「萬里無蹤,這小子也稱得上仙山無蹤吧!」
往後三天,雨兒來去匆匆,於磊總要問他幾句,但是雨兒始終說不出是誰救了他,也講不來他母親在那十天如何醫治他。
第三天黃昏,於磊一樣坐在褥上等雨兒,雨兒一進來就高興地道:「今天我跑更快了,我們可以多講話,娘也不會知道。」
於磊笑道:「雨兒的娘為什麼不來呢?」這三天,他盼著雨兒,就像盼著親人,也盼著那一頓頓滿足他口腹的飯菜。
「娘不來,娘叫雨兒看叔叔的傷勢,我說你還爬不起來呢!」
「喔?爬不起來?」
於磊這三日吃了雨兒的母親所煮的湯藥飯菜,體力已經恢復七、八成,白日無事,就到洞外練拳養氣,功力也大致回復五成。當估算雨兒送飯的時間到了,他就事先回到洞內等著,所以,雨兒以為他還不能起身吧!也難怪藥量和飯量越送越多,他也越吃越壯。
「娘又說了,男女『搜搜』不親。」
「是男女授受不親!」於磊明白,一個獨居女子,總怕別人說閒話,或者,她還以為他是壞人?可是,她不是照顧他十天嗎?「不然雨兒帶叔叔去雨兒家,叔叔要跟雨兒的娘說謝謝,感謝她煮飯給叔叔吃。」
雨兒緊張地道:「不行啦!娘說你是壞人,不能跟你說話,也不能讓你到我家。」
「所以,她才把我放在這個山洞?」
「對呀!那幾天娘都沒有回家睡覺,讓雨兒一個人在家,娘每天回來煮藥,一邊煮、一邊哭,雨兒還以為是壞人欺負娘。」
「我連你的娘都沒見過,怎會欺負她?」於磊心頭大受震動,「她哭……她為我哭?」
「雨兒生病了,娘也會哭。」
哭?於磊記起夢中的點滴熱水,那不是水,而是淚!是為至親之人所流下的淚!而她躲著他!
「雨兒的娘……」於磊激動地抓過雨兒的肩,「雨兒的娘叫什麼名字?」
「娘?娘就叫做娘啊,」雨兒被他嚇到了。
「雨兒的爹呢?叫什麼名字?姓什麼?」
「爹?」雨兒幾乎要哭出來,「雨兒沒有爹!」
這麼聰明的小孩,怎會不知道爹娘的姓名?一定是她不說,一定是的,於磊又捏緊雨兒的肩,額上青筋都冒了出來,「你快帶我去你家!」
「不要啊!」雨兒被捏疼了,哭道:「壞人!壞人!」雙手在於磊臉前亂揮,嚇得臉色蒼白。
於磊趕緊放手,「雨兒!我……」
雨兒拾起地上的空籃,飛快地跑出山洞;於磊想追上前,卻又頹然坐倒,如果她是雨兒的娘,那誰是雨兒的爹?
面對佳餚美食,他食不下嚥,拿出荷包,反覆細看,一再撫過,驀然他翻起身上這件新裁衣裳的縫線,和那荷包兩相對照。
一樣的縫工,一樣的心意。於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明天,明天他就要得到答案。
☆ ☆ ☆
翌日早上,雨兒照常送來飯菜,但是神情警戒,也不向於磊打招呼,放了就走。
於磊猛喝幾口粥,囫圇吞了一顆蛋,立刻跟上雨兒。
小小的雨兒,提著食籃,果然健步如飛,但畢竟年幼步小,讓新傷初癒的於磊,正好可以輕鬆地跟蹤他。
雨兒爬過一座山,接著是一條河,河的下游處有個小村落。雨兒來到這裡卻不走了,而是坐在河邊發呆。
他小小年紀能有什麼心事?他不是應該回家嗎?
幾個小孩拿著釣竿,溯河而上,一路嘻嘻哈哈的,見了雨兒,大叫一聲,「喂!沒爹的小孩!」
雨兒站起來,小臉充滿憤怒,捏緊了小拳頭,「誰說我沒有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