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發奇想要到我家去?」
「當面臨死亡之前,總是希望過個寧靜的生活,況且我們下星期就走了,能和你家人聚一聚也不錯呀!」魯少暉興致高昂道。
「哎,我媽不知道我懷孕,這次回去,她鐵定會教訓我。」何夢蝶微憂,這件事只有妹妹曉得,不知回家會演變出什麼狀況?
「放心!有我和舜國當你的擋箭牌。」
「萬一你們都被逐出門怎麼辦?」
「我們再回去賴皮呀!我不相信你媽會狠心趕我們走。」他想起何夢虹可以幫他們說話,拉近與何家二老的感情。
「我可不敢打包票。」她卻不敢下注。
結果他們三人一回到東山老厝,在廳外陪著何父下棋的何夢虹眼尖,立即興奮地叫:「爸,姊回來了!哇,還帶了兩個姊夫來。」
「什麼兩個姊夫?女孩家胡說八道!」何父輕責,轉頭一看,可不是?大女兒真的和兩個男人走過來。
何父一看睽違已久的汪舜國又變回以前的長髮模樣,不過他臉上多了一份自怡達觀,不似昔日的憂鬱。倒是大女兒身旁另一個搖搖欲墜、彷彿快倒下的男人令他覺得詫異;大女兒帶這人回來幹嘛?可是這個男人反而和大女兒比較親近,教他起疑。
自從他病情開始有起色,返家休養起,就未再過問家事,也未曾看過這個男人。
他不得不質疑。「夢蝶,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夢蝶一時難以啟口,做妹妹的向她眨眨眼,主動解說道:「這是以前的姊夫,這是現在的姊夫,湊巧他們是好朋友。」
何父愕然道:「夢蝶,你什麼時候又結婚了?」
何夢蝶搖頭,希望兩個男人說話,卻見他們含笑不語,似乎在打啞謎。
「姊沒結婚,汪大哥是過去式,魯大哥是現在式,至於未來式則是個小孩。」
何母在房裡聽到廳外嘈雜的講話聲,就趕緊出來看,卻聽到小女兒後面一句話,和何父不約而同地叫出: 「小孩?」
「囡仔?」
「唉呀,就是姊姊要生個寶寶啦!」
何父和何母一起望向何夢蝶的肚子,又異口同聲道: 「你懷孕了?」
「你有身哦?」
何夢蝶點頭,瞄向身旁的兩位男士,他們仍然笑而不語。
「啊你是裡玩什麼把戲?無結婚生子,不驚人見笑?」何母皺眉搖頭無奈,這懂事的大女兒怎麼常常做些驚人之舉?真令她猜不透。
「媽,您是老古董嘍!生小孩要是為了傳宗接代,不但有壓力也無趣,但是為了想生自己的孩子而生,才會好好照顧小孩,養小孩才有樂趣嘛!」何夢虹向母親解釋道。
「哼!你講的不是攏同款意思,查某囡仔,你還沒交男朋友,還沒嫁,如影啥米?」何母訓斥道。
「我都高中畢業了,怎麼不懂?」何夢虹反駁道。
「唉,生米都煮成熟飯,再講也沒用。」靜聽半天的何父這才開口打圓場。既然大女兒都這樣做了,做父母的再插手管事也是枉然,自己現在有不能多講話的缺憾,唯有少管事。
「媽,我們是回來度假的,您不高興我回來看您?」何夢蝶一見父親解圍,立刻趨前纏著母親撒嬌。
總是母女連心,何母看著大女兒微凸的肚子,站在女人立場,也不忍再苛責,便放軟姿態。 「唉,誰叫我生你這款查某子?」
何夢虹在與姊姊陪母親走向廚房之際,俏皮地轉身向汪舜國、魯少暉二人打了OK手勢,表示一切沒問題了,他們也翹起大拇指,表示她很行,並向她敬禮以示謝意。
山居生活樂無比,何夢蝶同魯少暉、汪舜國及妹妹竟日在池塘釣魚、爬樹摘果、林中捉迷藏,快活得好似一群天真瀾漫的孩童。
縱然盛夏炎炎,卻並未稍減他們追逐山林間的悠然趣味。兩天下來,四個人的皮膚都曬得紅通通的,乃互相調侃取笑起來。
經過山林的撫慰、日日的滋潤,何夢蝶沈醉在無憂無慮的天地裡,如一隻舞蝶穿梭在山林花叢間,散發出一股嬌媚迷人的氣息,使得汪舜國與魯少暉欣賞得四目緊隨著她不捨得移開。 「她很美是不是?」魯少暉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嗯!」汪舜國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愛就是不要把憂愁帶給她,而魯少暉做到了。
「我們都希望她永遠快樂,對不對?」
「嗯,你又有什麼主意?」
「好,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想和你談交易。」
「我們不是協定好了嗎?你死後我負責照顧她與孩子,你放心,我會讓她快樂的活下去。」
「我現在講的交易和協定有延續的關係。」
汪舜國猜不著。「哦,聽你的口氣很重要?」
「這次去法國把拆夥的事辦完,我們轉到澳洲去一趟。」
「呀,路程遙遠哩!你想做什麼?」
「想幫你一個忙。」
汪舜國狐疑地說:「你在說什麼?」
「我看過一個報導,澳洲有泌尿科方面的權威,我想帶你去檢查,看看是否還希望能讓你恢復正常。我想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乾脆幫你一個忙。」
「更何況,只要我一死,夢蝶就有可能再回到你身邊,難道你想再讓她守活寡嗎?」
「這……」汪舜國遲疑了。
「我們先不管檢查結果如何,對於這件事我們都得下賭注,是好是壞看造化,而我們最終目的,就是要讓夢蝶過得快樂,對不對?」
說到何夢蝶,汪舜國就無言以對。以前他從未給過她心靈、精神、肉體上的快樂,以後在魯少暉過逝後,他接手照顧她,是不是能給她快樂,他不敢保證;而現在,她已經和自己相處得極為融洽,也不再排斥、更不去提過往之事,兩人的友誼是平平淡淡的,但他明白,在她的心裡,現在仍只有魯少暉。
「她把情感全部灌注在你的身上,即使以後由我照顧她,她也未必會對我再動情?」
「這也是要下賭注的,是不是?」
「她有了小孩之後,不會再對男人有興趣的。」
「人類生理自然的需要會在生活中自然反應出來,我希望我死後她能再與你生活在一起,而不僅僅是物質生活上的照顧,我並不希望她再去愛上別人。」
「噢,兜了半天的圈子,原來所謂的交易,是你男性主義的情結在作祟。」汪舜國這下瞭解到魯少暉的愛仍摻著自私的成分。
「別笑我,你敢否認你沒有嗎?等到你看見夢蝶又投入別人的懷抱時,你做何感想?你會祝福她嗎?還是把她搶回來?」
魯少暉的話不無道理,汪舜國軟化了,他的確仍愛著何夢蝶,當然不願看她投入別人的懷抱;而好朋友為他設想這麼多,又是他不忍拒絕的。
「哎,你非逼我上梁山不可?」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先去一趟,檢查看看再說嘛!」
在魯少暉再三的慫恿與鼓舞下,汪舜國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
第十章
魯少暉與汪舜國啟程前往法國後,家中僅剩下汪母、何夢蝶及前來作伴的何夢虹。何夢蝶乾脆就安排妹妹先到藝術中心上班,與她作伴。
汪母很疼惜何夢蝶,常常煮一些滋補的營養品給她吃,尤其是晚餐,更逃不過吃得飽才能睡得好、孩子長得快的銘訓;懷孕初期的她實在沒什麼胃口,又不忍拂逆汪母的好意,唯有硬是勉強嚥下喉。 汪母滿意地稱讚道:「對嘛!孕婦要多吃一點,吃不下也總得要為孩子著想,不但你補,小孩也補啊!」
「小心補過頭,小孩太大,不好生唷!」
何夢虹學家政,對這方面的常識可也 不含糊,在一邊提醒著汪母。
「唉,說得也是,想當初我懷舜國時就是拚命吃,把他養到四五公斤,生不 出來只好剖腹生產,好辛苦哦!」
「難怪汪大哥的塊頭較大,原來是被伯母養壯的。」
何夢虹打趣道,想逗汪母 開心。 「遺傳也有關係啦!唉……」
「怎麼啦?乾媽,聊得好端端地突然歎起氣來。」 何夢蝶覺得奇怪。
「要是你懷的是舜國的孩子該多好。」
這句話無疑是揭起舊時創傷,何夢蝶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答。
還是何夢虹精靈。「伯母,魯大哥是您的乾兒子,我姊生的孩子不就等於是您的孫子,您又何必去想是誰的呢?」
汪母這才自覺失言。「對對對!只要是你姊姊生的孩子,就是汪家的寶。」
「少暉和舜國兩人友情如此深厚,就好像兄弟般拆不散,在這社會上算是很難得的。」 何夢蝶見汪母已釋懷,方敞開心胸而談。
「舜國原來就是獨斷獨行、個性深沈的人,他是在藝術學院時才和少暉打成一片的。少暉生性開朗樂觀,間接影響了舜國,把舜國也帶得活潑起來,兩人對攝影都有濃厚的興趣,所以假日經常結伴出去。本來兩個都想到法國深造,誰知一場車禍就改變了他們的人生。少暉外傷痊癒後放棄攝影,仍然到法國讀書,畢業就留在那兒開業。而舜國卻被治療與復健整整折騰了二年,那段日子真是慘澹黑暗,舜國的情緒常常失控,更讓我耿耿於懷的是,舜國老是望著天空喃喃自語,我差點以為他得了精神病,直到他完全康復,並有了正常的工作,我才放下一顆心。那知,他長久壓抑在心中的秘密是一段不為人知的痛苦,我想他以前會偶爾情緒失控,是可諒解的。」 汪母又述及往事,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