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果這就是—切問題所在,那,他勢必得除去她心底的障礙。
「先生,如果你仔細想想,就會知道那場車禍對她的影響有多大。」
宋爾言沉默許久。
「我知道了。」擰緊眉,他朝柯叔點了頭。「你去忙吧。」
一待房門被帶上,整間房室似沉人一種寂靜世界,安靜無聲。黑色的眼眸,直盯著那窩藏在沙發角落的身影。
這十數年來,她一直獨自生活在這樣童年夢魘中?一直獨自面對那無盡的恐懼?而那夢、那恐懼更教她將他推離得遠遠的?
心會疼。緊閉著眼,宋爾言緩緩調息心口的緊揪。
—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了。當年,席家父母是她的一切、是她的最愛、是她的庇護,但因當年她的執意跟隨,而意外遇上那樁車禍。
難怪當年喜隨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會在他父母主動開口要為他們辦婚事,而他強掩心底愉快,樂見有她一生相隨的時候——變了。
變得難以接近,變得處處與他保持距離,甚至自她拿到駕照的那一天起,她即不再與家人同車同行。而這一切,全都是源自於——她對他們的愛。
她害怕往事重演,她—直緊鎖著這秘密,一直承擔著他對她的不諒解……她一直是這樣的強裝堅強……
她可以明白告訴他的,她可以依靠他的,她可以不要過得這樣難過的,而他,也可以將日子過得更愉快。
似有了決定,宋爾言張揚雙眼,跨步邁向他那已忽略了夠久的妻子。
蹲下身子,他靜看眼前瑟縮著身子的纖弱女人。頓地,爾言再次愣住。
那慘白如紙的容顏,似——來上妝。
為確認自己心中想法,宋爾言伸出手輕觸她白皙容顏。柔似絲綢的滑嫩觸感,救他心神一震。
沒了粉妝的點綴,平時洋溢著自信,媚眼微揚的神態,竟教無助恐懼之感,給驚得柔弱不堪。
十數年來,他何曾見過她此時這般模樣?抬手撥弄過遮住她視線的亂髮,爾言微輕歎了口氣。他不知道多年來,艾凌究竟是如何控制深藏心底的驚懼情緒。
一直以為她堅強,也好強,但此時的她,卻教他懷疑,自己一直以來所接觸的女人,似乎只是—個假象。
「艾凌?」他開口叫喚。
第九章
突來的聲音,驚嚇到她。席艾凌頓地瞠大眼,自沙發上一站而起。
慘白臉孔有著極為驚駭的神情,她雙唇微微抖顫,漆黑眼瞳幽暗深邃。
「走開!我不是!我不是!走開!走開!」她失聲尖叫著。
似又再次遭到惡意突襲,席艾凌再一次狂揮著雙手。
那—再滴落的紅血,那一再向她逼近的鐵棍,那猙獰、怨恨、憤懣的夢魘……
「我不是!我不是!」
席艾凌驚駭地瞠大眼瞳。
她不要看見那些,她不要。那紅紅的血,那一再自鐵棍滴滑而落的鮮紅,幾乎要逼瘋了她——
出手用力將眼前障礙推開,砰地一聲,席艾凌因急步想脫離此時厄境,頓失方向按倒一旁椅子,而衝撞到梳妝台。
低頭一見檯面,艾凌猛拉開一格又一格的抽屜,翻找方才心中一閃而過的影像。那又尖又銳的——
突然,她驚駭眼瞳一亮。抓起長柄利剪,席艾凌高舉過頭,倏仰臉龐。
瞎了,就看不見了。
無血色的雙唇,忽揚起—抹淒涼。
咽吞下喉間苦水,睜大眼瞪,席艾凌直視上方急速落下閃著陰森光芒的尖銳。只是——
漆黑眼瞳頓然睜大。緩緩滲聚於利剪尖端的段紅血絲,慢慢凝成一顆鮮紅血珠,無聲息地滴落。
怎……怎會這樣……怎會這樣……駭然直視驟停於上的尖銳紅點,艾凌的手微微顫著。
似挑釁,也似欲將她給逼至絕路,血珠凝聚速度越來越快,它一滴滴地落著。那似有燙人溫度的鮮紅,—再地滴落在她臉上,滴在她唇上、鼻上、眼上……
眨了眼,席艾凌咬牙奮力往下—壓。她不要看見!
只是,隨著她狠心奮力往下再刺,—聲悶哼已自宋爾言齒間迸出。
他以為艾凌能冷靜下來,但是,她沒有。她依然一心想刺瞎自己的眼。忍住手中痛意,宋爾言強以左手自她手中搶到利剪的控制。
硬拔出已刺進他右手掌的利剪,宋爾言還來不及為自己包紮傷口,即因見她又在抽屜中翻找的舉動,而丟開手中利剪,強將她拖往一旁浴室。
以高大身體制住急欲逃脫的她,宋爾言快速旋開洗手台的水流開關,注滿—盆的水。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是!我不是!」
席艾凌一再地尖叫著。
宋爾言黑眼一沉,不顧她的掙扎,左手抵住她的後腦,啪地一聲,將她用力壓下浸於水中。
突然被水嗆到的席艾凌,一再地掙扎著。而原本的尖銳叫聲,也漸轉為痛苦的抵抗。
「咳!咳!咳!放……放開……放開我……咳!咳!」她雙手緊抓住洗手台緣,想抬起頭。
滿是痛苦的掙扎叫喊,讓宋爾言手—松。
嘩地—聲,席艾凌猛自水中抬頭。她腳步踉蹌後退,搖甩—臉的水滴。
她—手急拍胸口,一手取來一旁架上毛巾,擦拭一臉的水意。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似忘了之前的事,席艾凌憤而怒道。
凝看似已回復正常的席艾凌一眼,宋爾言擰眉將傷手伸至水柱下沖洗著。
一見他手掌滿是黏濕血液,席艾凌臉色再度慘白。
「你!」
她記起方纔的一切。
柯叔為她送飯,無意談起過往舊事,挑起她隱藏心底多年的罪惡,當年禍事恍惚了她所有思考能力,教她看見當年自父母身上一再滴滑而落的紅血。
而她不想看見,抓了利剪想——
「給我回過神!」
一見她表情不對,宋爾言怒聲喝道。
「我!」
席艾凌倏地仰頭,看向眼前一臉酷寒的他。
「你是兇手!」
吐自他口中的幾字,凍寒了她的心。
「我……我不是……」
她睜大眼,搖著頭。
「你是!」
肯定的二字,教席艾凌呼吸急促,瞳孔放大。
「我不是……我不是……我只是……」
她的否認越來越微弱。
抬高受傷的手掌,宋爾言冷視她的眼。
「傷了我,你是兇手。」
急轉直下的話題,教席艾凌怔住。看著他因水及血混合而不斷滴落的血水,她似才又遭到指控而驚懼急眺的心,突地緩緩恢復正常頻率。她眨了眨眼。
「為一件無法挽回的憾事,這樣折磨自己,值得嗎?」
「你……」
「如果你硬要將當年—切罪惡攬到身上,那我們宋家是不是更該死?」
「不!我從沒——」
她急切地想解釋。
「當年你父母是因為我們舉家遷回台灣,才會在那天親自到機場接我們。喔!不,應該說當時的台灣投資環境才是禍首。」像想起什麼似的,宋爾言冷笑推翻自己先前的論調。
「奠定美國事業基礎,爸媽又思鄉情重,而台灣當然又極具投資價值,所以,爸媽才會決定將事業重心,及家庭全移回台灣,你看這是不是台灣的錯?」
「這……」
「不用我說,我想你也知道爸媽對當年的意外有多麼自責,但是,他們懂得面對一切問題。」
她知道他說的。抿緊唇,席艾凌垂下頭。
「他們知道唯有好好照顧你,才能讓你父母走得安心。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將你捧在手掌心,一直將你視為我們宋家的一份子。」
她點頭。
「甚至為了能夠永遠照顧你,他們也作主讓我們結婚,目的不就是希望日後我能為他們照顧你?你到底能不能感受到爸媽他們為你所付出的一切?」
席艾凌一怔。緩緩地,她仰起臉龐。
她想問他:那你呢?你心底的真正意願呢?你是否真願意照顧我一生一世?
如果沒有爸媽當年的決定,你會不會向我求婚,會不會願意讓我一輩子跟在你身邊?
她想問,她真的想問,但是——
「我……我可以感受到爸媽對我的付出。」
她看著他的眼。
「很好。」
他滿意的點頭。
「為什麼你今天願意和我說這麼多?」
她依然看著他的眼。
「我不希望你再為當年那場意外深深自責,那不是你的錯。」他對上她異樣眸光。「也許你無法一下全然拋開往日夢魘,但是,你要知道沒有小孩子,不想整天都黏在父母身邊的。」
他在意她對當時車禍想法,他希望她不要再自責。雖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是席艾凌已明顯感受到爾言對她的在意。
靜看著他的眼,艾凌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輕揚些許。
或許她無法一下子完全拋掉心中罪惡,但只要有他的關心與在意,她相信自己可以慢慢想通的。
注意到她眼神的轉變,宋爾言隱下唇角一絲笑。只是———
他忽擰了眉。頓時輕鬆下來的心情,讓他感覺到來自手掌心的痛意。—抬手,他才注意到自己又是滿手血。似怨懟,宋爾言瞪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