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困惑地點頭,接著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許久的問題。
「大老爺為什麼要買我啊?我什麼都不會,長得又不美,更沒有什麼拿手的事情,我不明白大老爺為何會看上我……」
她邊說邢梅緣邊點著頭,一臉十分贊同的模樣。
「像那個水頤姊姊就很好,長得美、又能幹,底下人都被她治得服服貼貼。」久久歎息。「不過人是嚴厲了些,有些不通情理呢!」
「她?」邢梅緣冷嗤一聲。「我拜託你別這麼天真了。她才是個最難相與的人物哩!」
「可是我看她挺溫柔、可人的。」
「她就只會憑那張臉騙人!」邢梅緣嗤道:「水頤在邢府已有多年,自我有記憶起就看著她了。她曾經發誓,要一輩子不出閣,留在這兒為邢府做牛做馬,但我說她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什麼意思啊?」久久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真駑鈍!水頤嘴裡是這麼講,但我敢保證,她一定是看上爹了。」邢梅緣臉上浮起忿忿之色。「她在爹面前裝乖賣好,一副賢淑能幹的模樣,事實上不過是想要爹娶她當妾。」
久久瞪大了圓眼。「既然如此,大老爺又為何要我?」她心裡其實挺疑惑的。
邢梅緣看了她一眼,微微一聳肩。
「這我就不清楚了,爹是個很難接近的人,誰都沒那個膽子去捉摸他的心思,除了水頤。她費盡心思取得爹的信任,使爹將府裡的諸多瑣事、全權交予她處理,甚至讓她接觸部分生意,所以府裡管事管得還沒水頤多呢!可惜她終究棋差一著,沒能當上爹的侍妾。」
聽到這裡,久久多少瞭解水頤在府裡的地位了,無怪乎方纔那些下人們如此敬畏她。轉念一想,不對啊!
「那大老爺選了我,她會不會因此而討厭我?」
「很有可能,不過你是我爹娶進門的,就算再怎麼寒傖,好歹也是主子,你無須怕她。」邢梅緣不耐。「別提這些掃興的人了。」
他不懂爹在想什麼,邢府的女人還不嫌多嗎?而且他已經長大、可以照顧自己和梅歆了,爹無須多此一舉。
況且這個久久,能管得了自己就很好了,他才不敢妄想要給她照顧哩!又囉唆又麻煩,還老愛對他動手動腳,她難道不懂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嗎?
才想到這裡,久久甜膩的嗓音又響起。「小緣,邢府好大啊!」
廢話!邢梅緣沒好氣地想。「你若是沒事做,就自個兒逛逛去,本少爺還要唸書呢!」
聽他這麼說,久久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唸書?好哇好哇!我跟你去。」
「你識字?」邢梅緣愕然地挑起一道眉,那模樣和邢天放竟有幾分相似。
久久沒來由的心口一熱,吶吶地說:「是懂一點兒。」
看不出來,真是看不出來。邢梅緣心想。
正在談話間,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尖銳哭喊傳了過來,邢梅緣臉色大變,立刻往聲音奔去。
久久一時間還不明白發生何事,不過也連忙提起裙擺,跟著邢梅緣的腳步跑。
穿過彎彎曲曲的水榭拱橋,沿路久久也無暇欣賞景致,看邢梅緣如此慌張的模樣,發出哭喊的一定是他極為緊張的人。
兩人來到大宅的南院,映入眼簾的是一棟精緻的小巧樓閣,上邊龍飛鳳舞寫著「檀鳶閣」三字,哭叫聲自裡面刺耳地傳了出來。
「砰!」一聲,邢梅緣用力推開門,大聲喝道:「你們又在幹什麼?」
只見兩個奴婢滿頭大汗地壓著一個蠕動掙扎的小人兒,見邢梅緣來了,趕緊說道:「少爺,小小姐不肯換衣裳。」
「你們那麼粗暴,她當然不愛,都給我走開!」
「可是……」奴婢猶豫。「今兒個是大老爺要來看小小姐的日子,奴婢總得把小小姐打理乾淨。」
「哦!這又是水頤的吩咐?」邢梅緣冷笑。「都給我下去,梅歆是爹的女兒,他才不會為這點小事就不喜歡她。還不快出去!」
兩個婢女互相看了一眼,才勉為其難地放下身上的女孩兒,低頭出去。
邢梅緣走上前去,帶著一種既厭惡又心疼的語氣說:「你怎麼搞的,一個女孩兒家把自己弄得那麼髒污,真令人無法忍受。」
床上的小女孩停止了哭叫,但仍一抽一抽地哽咽著。
「痛……痛……」
「哪裡痛?」
邢梅緣走過去,一把拉起妹妹孱弱的手臂。看見其上的青紫瘀血,他不禁勃然大怒。「好可惡的奴才,她們打你?!」
小女孩聞言,又開始痛哭起來。
站在門外的久久一臉尷尬,不知道該進去安慰好,還是在原地不動。
可轉念一想,大老爺迎她進門,不就是為了當邢家女主人?既然是女主人,當然就是小緣的娘,理所當然該管孩子的事。
思及至此,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將小女孩的手舉起來仔細端詳,口中邊吩咐道:「小緣,去端盆熱水來,順便絞條手絹兒。」
「我?」邢梅緣睜圓眼。
「快,別耽擱。」久久低聲催促。
即使百般不願意,邢梅緣還是邊咕噥邊去了。
奇怪!他幹嘛聽她的話啊?心裡雖這麼想,身體還是不自覺得往房外走去。
見到陌生人,小女孩兒的嘴一癟,又準備放聲大哭,久久見她可憐,趕緊柔聲哄道:「不哭不哭,我是久久,我不會打你的,別哭喲!」
她皺皺鼻子、吐吐小舌頭,小手輕輕在女孩兒烏黑的發上撫摸著。
「好乖好乖,你好漂亮喲!告訴姊姊……嗯,叫娘好了,反正我也算是你的娘吧!你是小緣的妹妹吧?叫什麼名字呢?告訴姊姊……告訴娘。」
久久溫軟的小身子、如稚童般天真的笑容,還有輕如柔風的手,很快地讓小女孩停止哭泣。她張大小小的眼睛看著久久,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梅……梅歆。」
「好好聽的名兒,跟你的模樣一般可愛。」久久心裡歎息。
凝視著梅歆異於常人的神情與模樣,她心中微微一愕。
這女孩……是個癡兒啊!
癡兒總是被人們視為不祥之物,一出生便被丟棄在山野之中任其自生自滅,就算父母不捨、咬著牙將他們養大了,卻也一輩子受盡嘲笑譏諷。
不知是幸或不幸,梅歆生在邢府之中,雖癡卻也衣食無虞。只是丫頭放肆,見她不懂世事、不知抗爭,竟然如此粗暴以待,實在太過分了。
她邊安慰著梅歆,邊用手絹幫她拭去臉上的淚水髒污。此時邢梅緣嘟著嘴,一臉不情願地將水盆端進來,久久立刻將梅歆的臉清理乾淨,並且扭條熱巾子,敷在手腕瘀傷處。
「小緣……梅歆自小就這樣嗎?」久久小心地問,
邢梅緣僵了僵臉,直著聲音答道:「我親娘生她時難產過世,接生婆說梅歆天生腦子就不好,加上她三歲時,被一個糊塗奶娘失手給掉進湖裡,救起來後便一直這個樣子,而且腳也摔壞了。」
經邢梅緣這麼一說,久久才發現,梅歆的腳確實比正常的要細瘦纖弱。
這孩子……苦命啊……
癡兒已夠悲慘,沒想到還不良於行。
望著梅歆自顧自地玩起她的汗巾來,似乎已忘記方才受的皮肉痛,久久的心不禁絞痛起來。
人生在世,苦難何其多?有四肢健全卻飽受貧窮之苦,卻也有像梅歆這樣,雖衣食豐足,但天生有殘疾。
上天,真愛捉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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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預計運往江南的絲綢,已經在昨日清點完數,數量正確,裝好貨之後就可以啟航了。」
張管事瞇著一雙老眼,捧著書本報帳。「至於桑園方面,差不多可以開始召募種桑工人了。」
「嗯!」邢天放頷首。「今年確實得再召募新人,去年那批人不可再用了,伐條、疏芽、整枝、摘芯的技術都不行,取出來的蠶絲差了點。」
「喔喔!那批人是水姑娘點選的,或許她對這方面還不上手,所以難免出現小狀況。」張管事連忙撇清關係,擺出事不關己態勢。
邢天放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麼。他翻翻手中的帳本,鷹眸犀利地在其上來回巡視,看得張管事有些膽顫心驚,深怕被主子抓出什麼毛病來。
「公廨本錢的利息這月可入帳了?」
「回大老爺,已經入帳了。」
「這個月的月銀已發出去?」
「昨日已經發放了。」想到自己的月俸被扣下,張管事有說不出的苦。
一聽到老先生的語音微顫、聲調提高,心思縝密的邢天放馬上發覺了,他揚聲問道:「有什麼問題?」
「沒……沒……一點問題都沒。」當然要說沒有,這叫以退為進啊!張管事可是修練多年的人精,這等粗淺的道理豈會不懂?
邢天放微微一哂,低聲說:「張管事你就直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