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蒙玥羲將酒拿到她面前,在她那雙大眼睛發出疑問時,他道:「酒可暖身。」
「我不會喝啦。」她搖頭,腳縮在椅子上,身體蜷曲著取暖。
「一口,不會醉的。」
小巫轉臉看他,他似乎十分堅持,她怕怕地接過來,「不會醉?」
「不會。」她那像要上斷頭台的害怕模樣,令他覺得好笑。
「好,醉就醉,人生不醉上他一回,就不叫人生。」酒未下肚,她就開始胡言亂語。
一仰頭,本想喝一小口,沾沾唇便好,哪知說了幾句慷慨激昂的話後,她瀟灑地仰頭一飲,狠狠地灌進一口。
咳咳……好辣!小巫嗆著了,跳下椅子,泛著淚光猛咳,一時說不出話,直指著酒瓶,一臉都是他害的表情。
「你咳……辣……都是你害的啦!」好不容易找回舌頭,她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恨恨地將酒瓶還給元兇。
「暖些了嗎?」見她紅撲撲的粉頰,沒來由地,他的心情抹上了淡淡的愉悅。
「還能不暖嗎?我滿腔都是火了!」她瞪著他,不料,他竟然笑了,她驚訝地眨眨眼睛,看錯了嗎?沒錯,他的確笑了,眼底那層冰霜彷彿在瞬間崩了一角,見了暖陽。
「那麼這酒也算幫上忙了。」他眼帶笑地再飲一口。
小巫怔怔地望著他喝了一口,這才想到,她方才喝了他喝過的酒?天哪!瞬間,一把火紅燒到她臉頰、耳根子,說不定連後腦勺也紅通通了。
「妳真有那麼熱?」蒙玥羲見她臉色紅得太異常了。
「哪有。」她撇過臉,想到什麼似地,突然蹲到他面前,瞇著眼問:「奇怪了,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有嗎?」他並不覺得呀。
「哪沒有。你就淨會欺負我,白天裡,怎麼不見你伶牙俐齒的反駁回去?哼!」
她一提起,那暖陽不見了,冰霜重新覆蓋他的黑眸,他想起韓素青的話——
「羲兒,自從你爹過世後,我生命的重心全落在你和瓚新他們身上,即使你不是我親生,我仍將你視如己出。一般孩兒到了你這年紀,膝下猶虛的甚少,哪個不早就做爹?我不勉強你,是希望有天你遇到了生命中的姑娘,自然會成親,但你不積極呀!我希望你能答應,讓韓姨替你找門親事,先別拒絕,聽我說完。
「在你娘去世後,你的心老早就不在蒙家了,當時你年紀小,我留你,現在你身心成熟了,韓姨再留你就是束縛你。你可以離開的,但你覺得欠了我一份人情,才遲遲未決。要還這份人情,簡單哪,只要你成了親,有了伴能相互照顧,就算還了這份情。你考慮吧,成了親,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別再為這個家牽掛了。」
「喂,玥羲少爺,你想什麼啊?」小巫著急地拉著他的手,因為他眼底的冰霜令她心驚,好怕方纔那個會笑的玥羲少爺會不見。
蒙玥羲回過神,望著蹲在眼前神色著急的小巫,她纖滑的手正抓著他,他似乎已習慣她的碰觸,並沒有抽回手。
「笑一個給我瞧瞧,像這樣,嘻……」小巫兩隻食指把唇線往上拉,露出編貝玉齒。「你剛才做得很好,再來一次。」
蒙玥羲看了她那古怪的表情一眼,是有些好笑,仰頭再飲一口酒。不知道是否因為酒的緣故,他向來少話的個性,此刻卻像有無數的話要從胸口衝出。
「我……」他的黑眸微瞇,望著遙遠的一方。「我聽不見。」
「啥?你說什麼?」小巫覺得蒙玥羲挺無厘頭的,他們默契爛到不行,他根本沒聽懂她的話。「喂,我是叫你笑,再重複一遍,我希望看見——」突然他轉過頭,凝睇著她,黑眸中蘊藏著好多寶藏似地,狂猛地攫住她的目光,令她噤聲動不了。
「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聽不見了……」他冷冷一笑,似在說著別人的事。
蒙玥羲的聲音緩而低沉,表情冷若旁觀者,但小巫卻清晰地聽見他沉痛的心跳聲,那麼地貼近她。
「雖然我是爹的親骨血,但是若非我娘不懂守住貞節,也不會有我,即使我住進蒙府,我仍是私生子。我是否曾怪我娘生下我,用這種激烈的方式進蒙家,我已不清楚了。
「很久以前,別人背後或當面的侮辱,我或許還會感到心痛不平,但不知何時開始,批評侮辱的聲音,只傳進耳朵,卻達不到我的腦子,別人說的話,彷彿是在談論別人,我再沒有心痛的感覺。」
黑眸蒙上一層晦暗,薄唇帶著不以為然的冷笑,仰首將酒一口氣喝完,丟置一旁。
他瘋了嗎?才會把內心最深處的話說出口。
蹙起眉,他不知道小巫會怎麼想,也不想知道,只希望能立刻離開。
欲站起身,一回頭,怔住了。
小巫仍蹲在他眼前,依然那般專注地望著他,只是那對大眼睛,不斷地淌淚,像珍珠似地串串落下。
「哭什麼?」無聲的淚,教他揪心,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自己的心是有痛覺的。
「哭?」小巫以為他在說天方夜譚,直到雨滴淚落在她手背上,她抬手一看,驚訝地怔住了。
蒙玥羲欲伸手拭去她的淚,卻壓抑自己不可以。
小巫尷尬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開視線,露出比哭更難看的笑。「好奇怪,我怎麼會哭?我說過不能哭的。」胡亂抹去淚,真正該傷心的人是他呀!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不憤怒的反擊,以及他如此冷漠的原因了。
他封閉了心扉,拒絕與外界連繫,所以任何語言都牽動不了他分毫,其實他是被逼的,被逼用無形而冷酷的方式來保護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因為他再也無法承受任何的傷痛,他會崩潰的。
心好痛好痛,他的傷,彷彿在她身上鞭打似地,痛人心坎最深處……
收起兩行粉淚,心仍痛著,但她強迫自己露出鼓勵的笑容。「玥羲少爺,你這樣不行喔!師父說,做人要勇往直前,別一直回頭看,因為當你回頭時,會忘記拿刀斬除前面的荊棘蛇蠍,會二度傷痕纍纍的。所以過去的讓它過去吧,現在有我支持你,那些荊棘蛇蠍有我陪你一塊斬殺,好不好?」她睜大水汪汪的眼睛瞅著他。
因為她的話,蒙玥羲竟覺得晦暗的心底角茖崩潰了,他清楚的知道,那個角落的世界是多麼明媚晴朗,正如她那澄澈的大眼睛。
「玥羲少爺,我能抱你嗎?」她完全沒想到後果,只是非常渴望這麼做就問出口。
蒙玥羲驚詫地欲拒絕,但她毫不給他機會,柔軟的嬌軀像猛虎撲羊似地抱住了他,他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好暖和!這是她抱著他時,給他最直接的感受。他不是早就忘了溫度?為何這時,他確確實實的感受到兩顆溫暖的心正緊貼跳躍著?
她的纖細肩膀在顫抖,她又哭了嗎?舉在半空中的手,欲將她嬌弱的身子攬入懷中,但他有太多太多的顧忌。
他瘖啞而沉痛的問:「妳在同情我嗎?」
她猛搖頭,抽噎地說:「因為我冷嘛,所以抱著你取暖。」
聞言,蒙玥羲淺淺一笑,這就是小巫,明明在哭也能說笑。
輕輕地摟著她,耳邊聽見她滿足地輕歎,「你好溫暖,酒不及你的一半。」
拿他跟酒相比?他微蹙起的眉梢立即舒展,薄唇淺勾,也只有她才想得出來吧!
卷五
在往茶樓的路上,小巫蹦蹦跳跳地,一會兒在蒙玥羲的前面笑著,一會兒在蒙玥羲側身傾身望他,而那張嘴巴嘰嘰喳喳,沒一刻停歇。
她說她的,蒙玥羲走他的,但她的每句話,即使沒有意義,他卻聽進心坎裡,彷彿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他包容她那愛說話、愛管閒事的可愛性子,而她毫不介意他寡言木訥的冷淡個性,他們好像天生就這麼契合……
「這幾天下來,夫人好了很多很多。她剛清醒時,我說十句,她才慢聲慢調地回一句,現下可以回我四句,了不起喲。」小巫很滿意地點點頭,繞到他前面,倒退地走,雙手背在身後,微笑看他。
兩人似乎很有默契,從不提起韓素青病情好轉後,小巫就該離開的事。
小巫深知她捨不得夫人,捨不得疼愛她的富爺爺,更捨不得個性冷酷的蒙玥羲……她不提的原因在此,那他呢?
她才不會笨到自己提起咧,因為這裡有的吃有的住,多好。
「妳小心。」這話一路上他說了不下十句。
「其實你也有進步,以前我說二十句你回一句,現下說十句你能回兩句了。」她更滿意地點頭,然後摸著下巴沉吟。「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夫人對我這麼好,對我蹩腳的巫術這麼捧場,我能再為夫人做什麼呢?玥羲少爺,夫人的身子太孱弱,精神狀況時好時壞,我們得找出治本的方法。」
「妳想到了?」與她說話,不知怎地,就是感覺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