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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原子

  「哪裡,哪裡,皇上正是因為顧念手足之情,才頒下這道諭旨的。當年王爺被貶,皇上一直十分同情,但皇上登基尚不足兩年,若現在直接讓您回都,對先皇未免不敬。皇上想借此給王爺一個為國家立功的機會,然後才召回長安,免得在這荒涼的西域終老。王爺和王紀想必也思念長安的繁華和親朋戚友吧。我看王妃的身體不大好,長安的氣候比這裡好的多,也該去養一養了,還有……」

  「如果要靠出賣女兒才可回長安,我們不需要。這裡雖偏僻了些,但也少了許多麻煩,至少,朝中再有什麼變故,也牽連不到我身上。」靖西王也站了起來,「你只管回去和皇上說,當年的事誰是誰非,已成過往,即使要終老西疆,我也一無怨言,皇上的『好意』就謝過了。我能留在西疆與子女過現在的日子,就已心滿意足。更何況,小女自五歲已與御史大夫林俞之子林書鴻訂婚,豈可再配他人。」

  庭上跪滿聽旨的家僕傭婦,只因夢蝶心地善良,為人隨和可親,性格又活潑可愛,全府上下無人不愛她如寶,此時一聽聖旨竟要她遠嫁一個鮮有聽聞的遊牧部落,個個都面露不滿,大有捨命抗旨之意。

  朝使看看眾人,乾笑兩聲,說道:「如果王爺是擔心林將軍那方面,倒大可不必。大概這裡地處偏僻,王爺您尚未聽聞。林書鴻林將軍自從軍後,建立軍功無數,不久前,皇上已將清陽公主許配於他,所以,您答應和親之事不算悔婚。且夷寧公主已許配過給林將軍,照禮法,仍為林將軍未過門的妻子,朝中再無人會向她提親,豈不是可惜了她一副花容月貌?除非,王爺願意讓親生女兒去為林將軍的妾侍。」

  朝使停了一下,又說:「何況送親的隊伍早已上路,過幾天就可以到了,而奉命護送夷寧公主去月族和親的正是林將軍。」

  靖西王一時無語,不知該對這個消息作何反應。原以為,雖然被貶來西域,但幸而兩個兒子都各有一身本領和專長,不須他擔心,女兒又自幼訂了親,將來嫁回京都,就更無須擔憂。但萬廳沒想到,已登上皇位的皇弟竟還不肯放過他,又想出這種主意來。想他堂堂靖西王,好歹也是皇室子孫,但唯一的女兒竟要被迫遠嫁個從未聽說過的蠻荒小部落,這明明是對他的羞辱。

  早有傳聞說他當年的知交林俞自他被貶後,便轉而支持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皇上登上皇位,他還一直在心中為林俞開脫,認為林俞雖然心思深沉非常人所能及,卻一向嫉惡如仇,且與自己素來交好,——若非如此,當年自己也不會主動提出與林俞訂下兒女親家——不會是真的背棄自己,只是為勢所迫。沒想到原來是自己看錯了人!現在連這門親事都被對方背棄了,徒令女兒受辱。他不禁暗自長歎,為愛女的未來而心寒。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人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滿廳靜謐中,忽然響起個清脆的聲音:

  「領旨——謝主隆恩。」

  眾人同時憤怒地去看到底是誰率先領旨,卻愕然發現正是一直未發一言的夢蝶本人。而她竟然還笑瞇瞇地說道:

  「大家不要再說了,我願意去和親。其實嫁去遊牧民族,不一定那麼可怕,更何況我向來喜歡草原,本來就不想回京。所以犯不著為此抗旨,請大家領旨吧。」

  因為要接聖旨,夢蝶自來西域後第一次換上了隆重的宮裝,上斂下豐的華貴服飾襯托出纖秀修長的體態,似隨意似無意地披在肩上的透明長帛更顯出她的輕靈飄逸的氣質,幾讓人有飄飄欲仙之感。但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的雙眸更令人震撼。

  在那對燦若明星又漆黑如深不可測的夜空的雙眸中,似乎隱藏著許多未知的謎,教人忍不住猜測那盈盈秋波之中,閃爍著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靈魂。然而它又是那麼的純真善良充滿了好奇,沒有一絲的陰影,沒有—絲的醜惡,在這樣的雙眸面前,令人無法不被迷惑。

  她就像一個幻影,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於空氣中。

  眾人呆呆地望著她,突然間發現,當年活潑可愛的小公主,竟在不知不覺中已長成為一個清麗無匹的絕世佳人。只是她向來衣著隨意簡單,從不加以修飾,是以親眼目睹她成長的眾人一直未曾留心。現在,望著她髮髻上裝飾的不斷輕輕顫動的金步搖,眾人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一想到這樣一個天仙似的柔弱少女竟要嫁去蠻荒之地,連朝使都忍不住暗歎可惜。

  送走了朝使,大家散去了,靖西王叫住長子,兩個人面色凝重地去了書房商量有關事項,希望能找到解救的辦法。丫環也扶近於昏迷的王妃回房。夢蝶則在眾僕傭的一臉淒愴兩眼淚花中回到自己房裡。

  玖兒不久也進了房,一向甜蜜可人的面上竟也有些淒淒之色。

  夢蝶倒吸一口冷氣,苦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

  「我不過是去嫁人而已,怎麼你們都顯得像是我去送死似的,其實不見得那麼糟吧。」

  玖兒的眼淚開始辟里啪啦地落了下來,一時竟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夢蝶慌了手腳,急忙說:

  「好啦好啦,你別哭嘛,其實我都想過了,與其在家裡做一輩子老孤婆或是與人為妾,倒不如答應嫁去遊牧民族,那樣至少以後不必像現在這麼偷偷摸摸地離家。如果真讓我嫁到長安,一舉一動都按貴族的要求做,又沒有解悶的地方,我倒寧可死了好呢……」

  話音未落,玖兒的手已摀住了她的口,滿面淚痕地急道:

  「千萬別說不吉利的話。」

  「不說也行,但你也不准再哭了。」她把玖兒的手拉下來,狡黠地眨眨眼,「你放心吧,我嫁過去後,如果娶我的那個傢伙對我不好,我就通知你們夫妻倆,以你們的功夫,想救我逃走還不容易?」

  「你說什麼呀,什麼夫……妻……」

  見玖兒連脖子都羞紅了,夢蝶說得更開心了:

  「當然是說你和達合木啦。只要我嫁了人,你就不用再受你爹讓你立的那個該死的誓言的約束了,想嫁誰就嫁誰。難道你還想嫁給別人?……」

  「你在說什麼呀,現在到底是誰要嫁人了!我還有事要做,沒時間聽你胡說八道。」

  玖兒急忙打斷夢蝶的滔滔不絕,一時也忘了替她傷心,紅著臉飛也似的逃走了。夢蝶望著她的背影,面上的笑容漸漸被無奈和哀痛代替。她揉揉已經笑僵了的雙頰。她又何嘗願意被朝廷當政治籌碼押到那個叫月族的陌生民族身上,但若為了自己而抗旨,庸碌無為又獨斷專行的當今皇上必不放過全家。朝使說的不錯,指腹為婚的人已被定為駙馬,父親必不同意讓她去做妾;但已許配過人的女子,又怎能再嫁?在這個社會裡,女子如何逃得脫受擺佈的命運!倒不如索性一搏,說不定還會有出奇不意的結局。在這前途未卜的時候,為了能讓家人安心,她只能強顏歡笑。

  只是,實在想不到,林哥哥竟會做出這種事,竟然還親自出馬送自己去和親。難道他忘了小時候與自己、二哥一起玩耍的開心日子?又或者,他以為自己若是不快點嫁出去,會妨礙他和清陽公主的婚事?

  她歎了一口氣,走到桌子旁,取過銅鏡照了照,然後對鏡扮了個鬼臉。和親就和親!反正她總是要嫁人的,留在西域倒是順了自己的意,以後無論是騎馬還是跳舞,都不用顧忌了,遠勝於回長安做個規規矩矩的木頭美人。何況,她從來視林書鴻只如哥哥一般,嫁他和嫁別人也沒什麼區別。

  她的心,早在七年前還是個孩子時,就已經丟了。

  丟在那皚皚的雪山之上。

  想起往事,她不覺打開梳妝盒底層,取出裡面的東西,坐在桌前呆呆地看著。這是她的秘密,甚至連親如姊妹的玖兒也只是知道她非常看重它,每次外出必定隨身帶著做防身武器,卻並不知曉其中的故事。這是一個只有手掌大的弩機,手工也頗粗糙,彷彿是孩子的玩具,但很實用。然而對她來說,它遠不只是一件武器那麼簡單。……

  七年前,在舉家遷往西疆的路上,快到邊關時,所有人都越來越沒精打采,大家知道,以靖西王的人才學識及他在京城的聲望,將來無論哪一個皇子繼位,都不會再召他回京,與他同行的所有人,今生今世大概都無法再重回故鄉了。

  一日黃昏,隊伍停下來準備過夜,疲勞飢餓的眾人正忙於做飯,忽然一個巨大的影子從地上掠過。

  「快看,好大的雕!」

  一個士兵指著天空大叫。隨行的軍隊頓時亂了起來。一時間,只聽見士兵的大聲喧嘩和羽箭的嗖嗖聲,誰若能親手射下這罕見的巨雕,一輩子都可以以此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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