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蝶站在樹下,確定周圍無人後,開始向上爬。如果讓母親見到平時溫柔嫻靜的女兒竟作出這等行為,一定會嚇昏過去。不過,以她的身手來判斷,任何人只要還沒有盲,都會看出,這不是第一次了。誰叫這棵樹剛好生在後花園牆邊呢,只要爬到樹幹三分之二處的那個分枝上,就能很方便地跳上院牆,牆外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可以人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她現在正打算溜出城,去城外草原上找尼美媽媽,反正在家裡也沒事可做。
上了牆頭,她剛放下一向藏在樹上的繩子爬下牆去,忽然一個黑影從小巷中掠過,帶起一陣風吹得她站立不穩,一時失去平衡,整個人向下跌去。
「這下死定了。」她嚇得閉上了眼。
但半天也沒有等到墜地的一刻。
她急忙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吊在空中。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背後,以致衣領緊緊地卡著脖子,無法呼吸。她正拚命掙扎的時候,就發現身體在空中橫飛了一下,安穩地坐在了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上,她連忙抱住手邊唯一可以抱住的東西。
「哪來的小賊,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人家偷東西?」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她抬起頭,這才看到自己抱住的是個人,不禁愣住了。
他一頭微卷的黑髮略長過肩,硬革製成的頭盔壓著被關外的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髮絲,略顯瘦削的面龐英俊逼人,看不出是西域人還是漢人,在他身上彷彿混合了遊牧民族和貴族的所有優點;深處隱藏著野性、不羈與孤獨的銳利眼神,難以捉摸而令人畏懼,似乎只要他願意,就可以透視一切秘密;他有著微黑的健康膚色,穿著普通的皮革鎧甲,身材健碩,卻不是嚇怕人的虎背熊腰,而是給人一種蓄勢待發充滿力量的感覺,這種力量包圍著他,還帶著一種神秘的氣息,讓人不自覺地為之吸引,卻又產生一種無法言明的敬畏。
夢蝶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人是那麼熟悉,彷彿一個遙遠的夢,已被遺忘了,卻突然實現,無法克制的震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湧上了心頭。
震驚過後,夢蝶這才想起他剛才的話,忙反駁道:「我才不是賊呢!」
夢蝶覺得有些侮辱,不自覺地拾高了下頜,以便能仰頭正視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對方。這傢伙眼瞎了嗎?有哪個賊能穿著用從波斯、中原運來的最好的布料,由最巧手的尼美媽媽縫製而成的衣服?在自己家後院牆上被人當小賊般捉住,還被人提著後領差點勒死,簡直太丟人了!
「你確實不像賊。沒有哪個賊會笨得穿成這樣來偷東西。」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夢蝶身上精美的西域服飾。纖秀的身材上,刺繡鑲邊的白綢衣褲外一件火紅的絲裙輕柔地在風中飄搖著,彷彿是隨時可能被吹散的霧,絲裙外面罩著一件黑色繡金長坎肩。腳下塌著一對漆黑的小巧牛皮靴。黑亮的長髮如瀑布般披散至腰下,髮絲間懸著一些西域女子受用的小飾物,扣在頭上的彩繡小帽邊沿披下長長的面紗,令面部若隱若現,更添魅人的空靈美感。
陌生男子的眼中漸漸露出茫然的神色,好像有什麼難以確定的疑問。
從腰上傳來一股力道,夢蝶忽然意識到自己正伏在他懷裡,被他緊緊地環腰摟著,與他共騎在一匹馬上。最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並不反感這種處境,甚至覺得有些舒適和依戀,還有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在心底蠕動,似乎要破繭而出。他是誰?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心中不知不覺間竟泛上一絲愧疚,就像面對著一個最不應忘記的人,一時間,卻無法回想起與他有關的一切。
一時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尚在夢中,聲音游移而迷惑地問
「你是誰?……」
「你再不放開公主,當心頸上人頭。」一把鋒利的寶劍從後面架在了男子的頸上。
不用看劍背上的龍鳳紋,只聽那甜得像能滴出水來的聲音,就足以猜出來者是誰了,夢蝶不想這男子受傷,急忙叫道;
「玖兒,別傷他!是我自己從牆上掉下來的,他……他救了我!」
竟然讓玖兒看見這麼不堪的情景!這下可糗大了。她急忙掙脫開陌生男子的手臂,從高大的黑馬上跳下來,幸虧他還給自己留點面子,沒有阻攔,但臉上早紅得像裙子的顏色了。
唉,面前這個甜美得讓人直想擁在懷裡的人兒,不是玖兒還會是誰?看她那嬌小玲瓏的身材,一笑兩個酒窩都像是會滴下蜜來的相貌,恐伯任何人都不會想到,這個有一對天真的大眼睛的女孩,竟會是身懷家傳絕學的武林高手。她即使拿著寶劍殺人也會讓人以為她是在玩耍。不過此刻玖兒那異樣的目光可是毫不留情。
「公主?」
男子瞇起眼睛盯著她,又若有所悟地抬眼掃了一下靖西王府的高牆。
糟了糟了,若被他猜出自己的身份,一但傳出去讓人知道,原來靖西王府知書識禮、端莊賢淑、高貴大方、弱不禁風……的寶貝小公主竟然穿著邊民服飾爬樹翻牆,還從牆上掉到一個陌生男子懷裡……夢蝶倒抽了一口冷氣,頭嗡地一聲大了許多,急忙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
「你別亂猜啊,我可不是靖西王爺的女兒。」
玖兒用收回的劍柄輕輕撞了她一下,附加一個大白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這時,那男子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還頗為愉快。
夢蝶被他笑得又尷尬又狼狽,惱羞成怒道:
「有什麼好笑的嘛!就算我是靖西王府的小公主,又怎樣?這件事,你願意告訴誰就告訴誰,我才不怕呢!」
真不怕才怪呢!
若是讓父親知道她做出這種有失體統的事,非氣死不可。自從被貶到西疆遠離京城後,父親反而在禮儀上對三個子女要求更嚴格了,認為將來有日若能重回長安,決不能讓人看笑話。
七年前,太子離奇死亡,身為二皇子的父親,被人密告與太子之死有關而為父皇猜嫌,幸得母后和朝臣力保才未喪命,但被封為靖西王,貶至西疆。想他一介皇子,竟然流落這蠻荒之地,雖然駐守邊關的官員對他敬重有加,始終不過是個毫無實權的空頭王爺而已。
但無論父親如何懷念都城長安,在西域長大成人的夢蝶和夢翔兩兄妹卻已將這裡當成了自己唯一的家。不像沉穩儒雅有皇家風範的大哥夢謙,她和二哥受西域民風影響甚深,表面上乖乖地按父親意思做,背地裡卻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但兩人都知道,決不能再刺激父親脆弱的神經了。
所以說完了負氣的話,夢蝶的淚也差不多忍不住快要決堤了。
陌生男子終於收住了笑容,含有深意地說了句令人不解的話:「我們肯定會再見的。」說完便縱馬離開。
夢蝶和玖兒駭然地望著他的坐騎如閃電般絕塵而去,黑馬竟是如此神駿,夢蝶這才明白自己為何會從牆上被風吹下來。
等連人帶馬都跑的不見影廠,玖兒忽然「嗤」地一笑,說「剛才可真嚇了我一跳,看你們那樣子,倒像是你和他約好了要私奔似的,就少了個包裹啦!」
「你胡說什麼呀!」
夢蝶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大有不會善罷甘休之態,玖兒這才急忙說出自己趕來的目的:
「公主,朝廷來了使者,我是特來找你回去的,今天你不能出去了。」
「難道朝廷要召父親回去?」
「我也不知道,使者說要等府裡全部人都到齊才會宣讀聖旨。王爺命人去通知你,我代你應付過去後,就趕來追你了,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
夢蝶的面又紅了,急忙說:「我們快走吧。我還要趕時間換衣服,免得被其他人看見這副模樣。」
玖兒有些猶豫地說:「公主,那人……你說那人會不會把這件事傳出去?」
「我可不覺得他像長舌婦。」夢蝶意外地發現自己似乎早已瞭解那個男子般地對他充滿了信心。
「欽此!」
朝使終於讀完了聖旨,又乾笑著說:「王爺,接旨吧,這可是府上的榮耀呀,令愛被封為夷寧公主,只等你們按聖旨送了夷寧公主去月族相親,您全家更可以重回長安。」
王府的大廳內一片死寂。
「不!」靖西王妃大叫一聲,全身顫抖地站起來。
「放肆!這是聖諭,你膽敢抗旨?」
「聖諭?即要和親,就該有些誠意,送自己的親女兒去。宮中尚有幾位公主待嫁,為何偏偏選中我們家的人?我們全家已被發配來西域,皇上為何還不肯放過我們?真是欺人太甚!」
為了維持家中的開支而向來在外經商,剛回到家中不久的靖西王長子劉夢謙也站了起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冷冷地盯著朝使說。目光刺得使者心頭一涼,急忙陪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