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皇上冊封了一個平民女子為雲妃,因其絕色而善歌舞,所以一直寵幸有加。王申就是她的二叔。雲妃得幸後,王申也被封官,但因不曾有過什麼功勞,所以皇上只用他做一個閒散差事。後來,王申不知從何處得知有關月族的事,並向皇上自請,去找月族商議和親。」
「皇上僅憑他一人之言而答應此事?」夢蝶不信地說,林書鴻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夢蝶更起疑心,追問:「到底為了什麼?」
林書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忽然說:
「出發這些天來,我看你好像和月族的迪亞蘭提使者相處得很好。前幾天,他剛調集糧草回營,一聽說你不見了,馬上面色大變,不顧勞累就又出去找你了……」
夢蝶面上一紅,忙打斷他的話:
「因為我就要嫁去月族,所以才偶爾找迪亞蘭提來問一些有關月族的事。我將要嫁給月族族長,他關心我的事也是正常呀。」
她急於辯解,卻忽視了林書鴻眼中掠過的一絲不安和憂慮,林書鴻暗自歎息一聲,又若無其事地說:
「原來如此。那你應該可以告訴我一些有關月族的事吧。」
夢蝶生怕他又把話題扯到自己和迪亞蘭提身上,不敢再說其他的,便將在西域人人皆知的事說了些,但尼美媽媽和迪亞蘭提告訴她的秘密卻一絲也沒有透露。
林書鴻看出她有所隱瞞,但也沒有追問。僅他所知的,就已足夠讓他深思了。
辭了。
進入沼澤地已經兩天了,從開始的一段草地一段爛泥到現在的滿目望不到邊際又深不可測的沼澤,路是越來越難走。
帕爾買提帶著駝隊裡最有經驗的人走在隊伍前面,用棍棒試探出可以落腳的地方後,插上事先備定的蘆葦稈作標記,但人雖可以打醒精神,身高腿長的駝馬卻時有陷進泥潭的。
迪亞蘭提在調集糧草時,帶回一架十分精緻的大木撬,由四隻既像狐又像狼的純黑色動物拉著,能在沼澤地上飛快而平穩地行駛。據他說,這是一個西域小國聽說是月族族長的新娘要過沼澤而送的寶物。木橇是由一種很罕見的生長在沙漠邊緣而且必須有千歲之齡的樹木的最中間一段做成,輕若無物,滑若油脂。拉木橇的動物則更罕見,是一種生長在沼澤之中的靈獸,通常一見其他會動的東西,無論是人是獸,馬上就逃之夭夭。它以沼澤中的水草為生,吸收了瘴霧毒氣,凡是被它咬傷的動物會立時中毒喪命。因它的難得一見和劇毒,人們稱之為「澤鬼」。平常若要捉到一隻已是天大的難事,但曾有人不知用什麼方法捉到四隻剛出生不久的幼獸,獻給了這個小國的國王,國王大喜,請人除了它們的毒囊,將它們馴服用來拉沼車。
有了這個寶貝,再加上帕爾買提還讓阿扎跟著她們,為她們傳遞口信,因此,入了沼澤後,夢蝶和玖兒才有幸成了整個隊伍中唯一不用沾染泥漿的人。
當晚,隊伍在沼澤中地勢較高的一小片乾草地上落了腳,餵過駝馬,幾天來第一次能踏上堅硬草地的士兵們都疲累得顧不得滿身泥漿就早早進入了夢鄉。
林書鴻剛處理完營中事務,躺下準備休息,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騷亂,不禁皺眉。他走出帳篷,只見眼前一片狼藉。到處是口吐白沫倒臥在地的馬匹和驚慌失措地照顧戰馬的士兵。同樣聞聲趕來的迪亞蘭提向他走來。
林書鴻看著他,心裡不由自主地生起一股寒意。他一直對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月族人有些顧忌。他身上似乎總有些什麼,是讓人無法忽視,也無法不敬畏的。如果一個普通的月族人尚且如此,那他這次任務也許並非事前所想的那麼簡單,很可能將是他遇上的最棘手的事。
「是醉馬草。」迪亞蘭提手中拿著一株植物。
出發這些天來,他已從夢蝶和玖兒口中聽到了許多關於林書鴻的事。瞭解之餘,除了對他生出敬意外,也更清楚,派這樣一個人來做護親軍隊的將領,不會僅是大材小用這麼簡單。此刻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那種早有預謀的敵意,更令迪亞蘭提有所警覺。
無論兩人心中做何感想,但外表看上去都平靜如水。
「這片草地上生了許多這種草,牲畜吃了,會變得如人喝醉了酒一般。一定是你的手下用醉馬草餵了馬。就算現在餵了解藥,這些馬明天可以醒來,也難以完全恢復體力。我們必須在這裡多停留一天。」
林書鴻看一眼周圍的情形,點了點頭:
「好吧。」
他下令士兵聽從迪亞蘭提的吩咐照顧馬匹,自己又四處察看。
在接近乾草地的邊緣處,他看到一個身穿綵衣的背影,心中一動,走了過去。果然是達尼雅蘭,她正低頭尋著什麼。
聽到林書鴻的腳步聲,達尼雅蘭猛然轉身,眼中露出令他怯步的敵意。
林書鴻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停了一會兒,才問:「你在找什麼?」
達尼雅蘭看著他,沒有開口。
林書鴻自言自語道:「我忘了你不懂漢語。」
他失望地轉身正要離去,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在找解毒的草藥。」
聽到這句帶口音的漢語,林書鴻猛然轉身,驚喜地看著她。此時,達尼雅蘭站起身,稍微猶豫了一下,才說:
「聽說是你讓他們放了我的。謝謝。」
說完,她又低下頭,走到另一堆草叢中。林書鴻趨前幾步,趕上她,說:「原來你會說漢語,太好了。」
達尼雅蘭悶悶地望了他一眼,覺得這個漢人的將軍實在有些奇怪。上次迪亞蘭提在教訓了她一通後,已經告訴她,是林書鴻幫夢蝶想出了救她的理由。雖然她一直不明白為何他要救她,但在心底深處,她又不希望救她的是夢蝶,要知道這樣一來,她更沒有理由怨恨這個預言中將會毀她全族的人,也更沒有理由去嫉妒這個唯一能讓迪亞蘭提動心的女子。她寧可認定真正救她的,是面前這個人。
所以,月族人對外族人的謹慎和排斥,在她面對林書鴻時,竟稍微有些鬆懈了。
「馬匹中的毒已經由迪亞蘭提使者幫忙解了,你不必再找解毒草……」
「我找的是救人的藥草,那些馬關我什麼事?」
達尼雅蘭一聽他提起迪亞蘭提的名字,不禁想起這些天來看出的迪亞蘭提和夢蝶之間的深情厚意,一股鬱悶之氣又湧上心頭。
她不禁低聲嘟噥了一句:「最好你們的馬全死光才好呢。」
「你說什麼?」
「沒什麼。駝隊裡有個小孩子,他中了沼澤的毒氣,我想找一些藥草來救他。」
「是阿扎?」
「你知道他?」
達尼雅蘭有些意外。林書鴻點點頭說:
「駝隊中也只有他一個小孩子了。我常見他在夷寧公主身邊。怎麼會中了毒?白天見他還是很有精神的。」
達尼雅蘭歎了一口氣,說:
「他上次在馬群中擦傷了手臂,幾處傷口還未完全癒合,今天為你們那個公主去採花時,傷口大概碰到什麼有毒的東西,現在全身腫了起來。我也沒辦法完全醫好他,只能先阻止毒氣擴散,再想辦法。」
一想起若不是她帶來的馬群先弄傷了阿扎,他也不會這麼容易中了毒,她就覺得對不起那個可愛的孩子。所以,今晚一聽說這件事,就主動出來為阿扎採藥草了。只可惜,在這片草地上,根本找不到什麼真正有效的藥草。
林書鴻又想說什麼,達尼雅蘭開口道:
「我先走了,還要回去給阿扎敷藥呢。」
說完,就轉身離去。
林書鴻看著她的背影,慢慢發現,在自己心中,第一次有了值得牽掛的東西。
第二天,在夢蝶的帳中,眾人都圍著昏迷不醒的阿扎。
前一天晚上,夢蝶和玖兒從達合木口中得知阿扎中了毒後,馬上就想到了那幾朵野花,心中十分內疚,再加上帕爾買提為駝隊的事已忙得不可開交,無法照顧阿扎,便不顧帕爾買提和侍女們的反對,讓達合木將阿扎接到了自己的帳篷裡,兩個人決心自己照顧阿扎。達合木勸說不成,想起月族的人擅長醫術,就把達尼雅蘭也找了來,為阿扎敷藥。
馬匹的事都料理妥當後,帕爾買提和迪亞蘭提也趕來探望阿扎。
達尼雅蘭前一晚為阿扎所敷的藥膏已令他全身的腫脹消退,但手臂上的幾處傷口卻變成了黑紫色,不斷流出黑色的濃液。看了這種情況,眾人都眉頭深蹙。
夢蝶問道:「現在可怎麼辦?」
迪亞蘭提說:「阿扎中的毒很厲害,要是不及時醫治,恐怕會落下殘疾。」
玖兒傷心地問:「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這時,帕爾買提突然說:「辦法也不是沒有。」
眾人一起轉頭看著他,見到他面上的淒淒之色,迪亞蘭提忽然想到了什麼:「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