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蝶想著昨天自己穿著這一身繁瑣的衣服,騎著大白困在馬群中的樣子,不禁也笑了。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勇敢而坦率的西域少女了,而且,少女身上總有一些讓她迷惑的熟悉的影子,就忍不住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一邊將水囊遞給夢蝶,一邊說:「達尼雅蘭。」
夢蝶一驚,差點扔了水囊,竟有這麼巧的事,她壓下心中的興奮,說道:「你就是前任族長的女兒?」
這下輪到達尼雅蘭吃驚了:「你怎麼知道?」
「我聽尼美媽媽說的。」
「尼美……我娘!?」
「嗯!而且,你的兄弟達合木還跟我一起來了呢。尼美媽媽讓他隨我去月族,既可以一路上保護我,又可以借此機會見見你和你們的父親。」
「達合木……娘……這是真的嗎?」達尼雅蘭的眼睛濕潤了。當年母親被放逐時,她還小得不足以擁有記憶,倘若不是族人告訴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一個美麗溫柔而不幸的母親,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弟弟。
夢蝶同情地望著她,伸出手緊緊握著她的手說:
「尼美媽媽曾說,她離開月族時,心中最不捨的就是你和你父親,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達尼雅蘭無聲地哭了。多年來,她是那麼渴望能重見母親和弟弟,卻又苦於不知他們漂泊到何處了,甚至懷疑他們是否能熬過嚴酷艱難的流浪生活。現在,在這麼奇特的環境下,她卻突如其來地聽到了她最想知道的事。
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微顫地說:
「謝謝你告訴我他們的消息。不過,你……怎麼會認得他們的?」
夢蝶想了一下,就從尼美媽媽在雪山下救了她的時候細細講起。不知不覺中,兩個人之間的所有芥蒂都如陽光下的薄霜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日中時分,達尼雅蘭才把想知道的事都問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幸虧我沒有真的傷到你,要不然,就算將來見到娘和達合木,我都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們。你放心,只要過了月神祭,無論你想回家還是去月族,我都會送你去的……」達尼雅蘭的神色突然一暗,「你……你並不想嫁給族長的,對嗎?」
夢蝶暗暗留意到她的變化,說:「那當然了。」
達尼雅蘭的神情頓時一輕。想了一會兒,她忽然笑著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夢蝶,不過尼美媽媽和我家人都叫我小蝶。」
「夢蝶?很好玩的名字。」
「我娘曾說,我們家幾兄妹的名字都是按我們出生時父王的心態而定的。我大哥出生時,父王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有一個老臣勸他要謙虛謹慎,所以父王就給大哥取名為夢謙,取無時無刻即使夢中也不忘謙謹之意;二哥出生時,父王正被宮中各種繁文瑣節和鉤心鬥角糾纏得透不過氣來,十分渴望能如飛鳥般擺脫牢籠自由自在地生活,所以為二哥取名為夢翔;後來父王認命了,認為此生此世永遠無法擺脫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在書中找尋精神上的自由和寄托,所以為我取名『夢蝶』。」
「看來,你們生活的並不開心。」
「以前是,不過,自從七年前先皇將我們一家貶來到西域後,我們反而過得開心了。雖然西域的局勢動盪不安,但我們在這裡才重新找到了人間真情,不僅少了許多無用的繁瑣禮節,也再不必對人對事都要無刻不警覺。所以我們都很喜歡這裡……」
正說著,夢蝶忽然領悟了一件令她一直受困的事。她思前思後,覺得父王和母后雖然從未說過喜歡西域,但他們的所作所為無一不表現出他們對西域民風的熱愛,對宮廷的痛恨,他們平日表現出的對都城的戀戀之情,僅僅是因為那是他們生長的地方,但他們從不曾真正希望重新回都城過那種毫無自由和樂趣可言的生活。自己原是不必以答應和親為代價來換取父母的都城居住權的。
那麼說,這次和親事件唯一的好處就是讓她重見迪亞蘭提了。
想到迪亞蘭提,夢蝶不禁面上一紅,此時不知他是否已經調集了糧草趕回來了?
達尼雅蘭見夢蝶甜甜地微笑著陷入沉思,忽然眼中一亮:
「是不是你已有了心上人,所以才不想嫁給我們族長?」
夢蝶的臉更紅了,但她還是點點頭。
一時間,達尼雅蘭是如此的開心,夢蝶簡直有些感到奇怪。只聽她又說:
「其實,你和我們族長原是很相配的,你這麼美麗,」她打量了一會兒夢蝶,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神色。「而族長也是一個非常出眾的人。他還是少年時,就開始不斷為本族立了很多旁人難及的功勞,所以後來他剛一成年,就被眾長老選為新族長了。只不過,根據流傳下來的傳說和例子,我們族的族長和外族女子通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就像……就像我父母。」
夢蝶見達尼雅蘭的神色有些暗淡,忙說:
「你放心吧,現在既然你知道尼美媽媽的下落了,總有一天你會見到她的,對了,達合木一直很擔心月族人會難為你和老族長,你們這些年過得如何?」
達尼雅蘭笑了笑說:
「其實族人仍然很尊敬爹爹,令娘不得不離開月族的只能說是天意,不怪任何人。」
等她看起來沒那麼難過了,夢蝶又問:
「我一直有些奇怪,既然你們都認為族長娶了我會給你們帶來災難,為何又要答應和親?到底你們的祖先立了一個什麼樣的誓?」
達尼雅蘭有些為難地說:「不是我不信任你,但這是我們族中的秘密,每個人都曾發誓要保護它,你不是月族人,所以我不能告訴你。」
「那就算了。」
夢蝶其實很想問,如果她嫁給一個普通的月族人,而不是族長,會不會給月族帶來災難,但她羞於開口。
這片小樹林大概很偏僻,兩人又在這裡過了兩天,竟沒見過一個人。這兩天的共同生活,使她們親近了許多。這天又是正午時分,達尼雅蘭說:
「我們該換個地方了,乾糧還是省著些吃吧。今天我們打只野兔來吃。」
她們很快就在樹林裡發現一隻正懶洋洋地曬太陽的肥胖大野兔,達尼雅蘭一邊從一直掛在腰上的小皮囊裡拿出一樣東西來,一邊輕輕說:
「你在旁邊看著,我來動手。小心別弄出聲音。」
夢蝶緊張地點點頭。
只見達尼雅蘭手中的東西忽然射出一道黑色的影子,正中野兔的後腿。野兔一驚,跑了起來。達尼雅蘭正要去追,卻為夢蝶的一句話而停下了:
「我也有個你這樣的小弩,讓我來幫你。」
「你說什麼?這弩是我們月族特有的,你怎麼會有?」
「是七年前迪亞蘭提送給我的。」夢蝶想也沒想隨口說了出來。這才看見達尼雅蘭全身一顫,面色大變:「迪亞蘭提?七年前?」
她上前一把將夢蝶剛取出的弩搶了過來。夢蝶奇怪地問:「怎麼了?」
達尼雅蘭面色慘白地說:「你怎麼可能有族長的東西?」
夢蝶一驚,說道:「你在說什麼呀。迪亞蘭提不過是你們月族派來接我的使者。」
「迪亞蘭提就是我們的族長。」
兩人突然醒悟到對方話中的意思,一時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兒,達尼雅蘭盯著從夢蝶手中搶來的小弩,神態茫然地回憶說:
「這把弩是我小時候親眼看著族長做的。那時他還小,尚未做族長。這是他的第一把弩,手工還很粗糙。後來我大一些可以學狩獵時,曾想向他要來,可他說他用慣了,不能給我,但他教我自己做了一個。後來,盲婆婆說月神水晶重現了,只有他才能在一座雪山上找到。一年後他回來時,果然帶回了月神水晶,但他的弩不見了。他說,他送給了雪山上的一個小仙女。」
夢蝶張口想說什麼,但看她的神情,又不知說什麼好。這時,達尼雅蘭苦澀地一笑:
「我一直以為他是丟了這把弩,沒想到,卻在你手上。」
不知為何,夢蝶覺得心中有些悸痛,她深呼吸一口氣,輕輕說:
「我真的不知道迪亞蘭提就是月族族長。」
忽然,一陣巨大的恐懼貫穿她的全身。達尼雅蘭說的關於月族的傳說在剎那間全部湧上了腦海。
這時,只聽一個聲音說:
「公主,你沒事吧?」
一匹白馬電光般衝入了林中。馬上的人正是林書鴻。
第五章
等王侍郎帶著幾個官員前來拜見為她壓驚後,夢蝶辭走了帳中的侍女,玖兒才告訴她,幾天來,為了找她,眾人尋遍了附近一帶。在那場野馬群造成的大混亂中走散的士兵後來都回來了。唯一的收穫應該算是捉住了同樣被馬群困住的匈奴首領。
直到這時,夢蝶才說出,捉走她的西域少女正是達尼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