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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雷恩那

  魏鴻宇繼續發脾氣——

  「哭有用嗎?你如果真那麼想哭,在駕駛艙中就該放聲大哭,當著所有人的面前哭,多少能幫你贏得一些同情票,現在哭,一點價值也沒有!」只會戳得他渾身不舒服。

  「……你這個人心機很重耶!連哭也要當成手段嗎?我流眼淚才不是想得到別人的同情……你、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凶人嘛?!」眼淚奔流,順著兩腮滑下,這一整天儲存的壓力和委屈被點燃導火線,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

  見她這麼狼狽,魏鴻宇拿著手帕又貼上去幫她擦臉。

  她臉蛋偏開,賭氣地嚷:「不要你假好心啦。」

  「你雙手再敢給我亂動試試看!」語氣飽含威脅,鷹眼幾乎要把她射穿兩個洞。

  她知道自己不爭氣,縱使心裡不滿,卻也不敢再有所動作,只能邊哭邊抗議,「你們都是一樣的,心機這麼重,外表一個樣子,內心又是另一種模樣,為了自己好,耍手段、陷害人、說謊話,什麼事部幹得出來,好惡劣、真的好惡劣……你憑什麼凶人……」手痛、腰痛、心也痛,她從沒這樣痛哭過。

  聽出她的話意,知道她是把他和寺田比在一起了。

  魏鴻宇登時氣得臉色發青,咬著牙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如果懂得『耍手段』這三個字的要義,今天就不會被人整,就不會傻在當場一句話也解釋不清,就不會成為箭靶、當別人的替死鬼!」

  老天,他竟然被氣到胃痛,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許迎曦用力地吸著鼻子,臉上的妝早就哭花了,還好她沒有畫眼線的習慣,要不然流著兩條黑色眼淚,說有多醜就有多醜。

  「我才不要變成你這個樣子!你以為……以為一個人往上爬,就非要耍手段、跺著別人的屍體前進嗎?你昨天對我說的話,我、我一個字也不要聽!我的願望不大,只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別人愛怎麼爭就去爭吧,你的黃金理論,我派不上用場!」

  他冷笑一聲,峻眸細瞇。

  「你想當雜草嗎?可惜就算是一根不怕風雨的小草,擋了別人的路,還是會被連根拔起。」

  許迎曦無話可說了,其實,她心裡知道他所說的全都貼近真實,這世界殘酷的一面,往往讓人難以忍受。

  哭得這麼傷心,思緒經過沖刷後慢慢沉澱了,已經不想再和他爭辯任何問題。她小臉輕揚,接觸到他的目光,那對黝目中不是純然的嚴肅,帶有某種教她怦然心動的意念,不由自主地,她竟又垂下頸項。

  然而,魏鴻宇和她一樣迷惑。

  他向來是個實際派的擁護者,習慣把事情條理化,在心中,他已對自己作過分析,知道自己對這個倔強的娃娃臉女孩,有著不太一樣的感覺。

  可能是在面試的那一天,他指責她的台語不夠標準,以為她臉上的自信就要崩潰,但她卻用力的、鄭重的對他說「我相信我自己」。他想,就是那一刻,他的心緒第一次被撩動。

  只是,被撩動後的心緒,為什麼遲遲不能平復?他再度分析,想了許久,陷入前所未有的渾沌當中,從尋找答案變成等待答案。

  沉默的氣氛曖昧窒人,許迎曦咬了咬下唇,淚已在不知不覺中停止。她深深地呼吸,鼓起勇氣再度迎向他。

  「……可不可以別再爭論了?我其實……其實……」其實該對他說聲謝謝,雖然他總是冷著一張臉,說話喜歡用命令的方式,至少,他帶給她某種安定的力量,讓她在極度沮喪下,還能保留一點點元氣。

  「我們對事情的觀念或許不同,但我想……我、我還是要跟你道謝……」有點難以啟齒,可是現在不說,說不定真的沒機會了。等回到台灣,公司追究起今天的意外,她八成會淪為無業遊民,到時想再碰到他,可就不容易了。

  聽到她說的話,見那粉粉嫩嫩的頰上盛開兩朵紅玫瑰,魏鴻宇怔住了。任憑他再怎麼料事如神、精於分析,也想不到情勢會突然逆轉。

  「為什麼?」他問,峻顏竟也湧上一股熱力。

  一時之間,許迎曦不知該如何解釋。

  想起他寫的那些有關她的評語……

  想起逃生演練時,她滑充氣滑道撞進他懷裡的那一次……

  想起環航宿舍大樓外的那個夜晚,東京灣上的煙火照亮整個夜空……

  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她卻記得特別牢,為什麼?她自問,卻是擰著細眉,輕輕地搖了搖頭。

  「理由太多,我一下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不要問啦……」隱約覺得情況快要超出控制,她趕忙打住。她和他就這樣吧,距離太遠讓人感到惆悵,距離太近又教人不安,而這一刻的關係剛剛好。

  魏鴻宇似乎懂了她的意思,雙目深邃,凝視她時,彷彿月夜下的波光。

  她挺起雙肩,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對著他靦?一笑,幽靜地說:「督導,我沒辦法等公司的回程飛機了,我母親她、她出了點狀況,我想待會兒就到櫃檯買機票回台灣……對於今天所造成的意外,我真的很抱歉,當然,我也學到很珍貴的教訓。我相i你……你不用管我了……」

  他神情高深莫測,不知正計量些什麼。

  忽然,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輸進一組號碼,按下通話鍵。

  「你家的地址?」他側頭邊聽手機,眼瞳邊睨向她。

  「什麼?」她莫名其妙地睜大眼睛。

  「你家住在哪裡?告訴我地址。」

  這男人又開始命令人了,偏偏她就是那麼乖,心一悸,家裡的地址就這麼清楚地從她嘴中溜出。

  他點頭,正要對她說話,手機剛好接通了。

  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他迅速地交代著:「……我人在曼谷,臨時和幾位機師開會,後天就會回去……STOP!你聽我說,你等一下到台北縣中和市……去探望一位——」話一頓,他瞄向傻掉了的許迎曦。「你母親的姓名?」

  「啊?喔,我媽媽她、她姓張,張秋葉,秋天的樹葉。」

  他調回視線,繼續通話,「……去探望一位張秋葉女士。」

  對方不知問了什麼話,只見他雙眉陰沉地收攏起來。

  「我和她沒關係,反正你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問這麼多幹什麼……用什麼身份去探望?你不會自己編一個啊……還有,她兒子疑似有暴力傾向,你等一會兒過去時,如果發現不對勁,就直接報警處理,就這樣了。」跟著俐落地切掉通話。

  許迎曦錯愕地張大嘴,費了好一番力氣,終於吐出話來,「你、你你知道我家……我、我大哥……」

  「你剛剛打電話回家時,我已經出來了。」他都聽見了。

  心中被陌生的感情漲得好滿、好滿,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對他,她真的迷惑了,界線一而再地被他打破,感情已失去平衡。

  魏鴻宇突然拉著她起身。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身體己不再抗拒他的牽引。

  他低啞而果決地說:「到過境旅館睡覺。」

  「啊?!」

  「你需要好好休息。」

  「喔……」

  第七章

  在愛情面前躊躇的人啊,是要鼓起勇氣、冒險前進,抑或轉身退縮、畫地自限?他不知道,他就要知道。

  回到台北的第二天,公司的公佈欄上就貼出對許迎曦所做的懲處公告。

  她最後一趟的機上實習當然沒有通過,同期姊妹們全都在光輝燦爛的十月實習畢業了,而她還得繼續實習下去,直到十一月中旬。

  這消息對許迎曦來說,歡喜的成分大大地超過任何情緒,雖然她得為寺田背黑鍋,連他該負的責任一起承擔,但她心裡的不滿和沮喪已經舒緩許多。

  離「咖啡潑灑」事件已經過了兩個多禮拜。

  這些天,她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家裡,而從明天開始,公司就要回復她實習生的身份,繼續完成她的機上受訓。

  母親說過,大哥在那一天和她說完電話,從她房中拿走三萬元現金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她和母親商量著想搬家,搬到大哥找不到的地方,可是母親就是不答應,還三不五時把重點轉移到某位魏姓男子身上,因為,那個男人自稱是她們家的「好朋友」。

  回來台北後,她見過這位「好朋友」兩次,也聊過天、散過步,他是魏鴻宇的弟弟,聖天使醫院的新任外科住院醫師,當然也姓魏,叫魏駿傑。

  「小曦,你總不能只帶著兩大包滷味就去拜訪人家吧?這樣不是太失禮了嗎?哎喲,這些東西這麼便宜,上不了檯面,會被人笑的。」張秋葉急匆匆地追到玄關,見女兒穿上一雙中性休閒鞋,又素著一張娃娃臉,忍不住又念了起來——

  「不是有高跟鞋嗎?我看過你穿白色的、上頭有蝴蝶的那雙,很好看、很秀氣,為什麼不穿那—雙?還有,你不撲點腮紅,畫畫眼影、口紅什麼的,就這樣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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