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說京話?」那老者帶著濃重的廣東腔用國語問著。
「京話?不,別過來,攻擊四肢不能動的女人是不光彩的,而且我的長相會讓你倒胃口的。」生平第一次,黃金玉感謝自己有張怪臉。
「京話,京話,你真的會說京話。這怎麼可能?」那老者喃喃的念著。
敲門聲響起,進來的是一位混血的絕色美女,黃金玉看了不禁為之一愣。
「師父,」那美女用著不大順口的廣東話對老者說,「我們明天起程,好嗎?」她轉頭瞥見已張開眼睛的黃金玉,改用英文說:「咦,依莎貝,你醒了?」
我一定在作夢。黃金玉索性閉上眼睛不做答。
「依莎貝醒了,太好了。」那美女語音中有著雀躍。「這下我可以真的放心了。」
「我不走了,比爾。」李奇叫著貝兒的另一個名字,淡淡的說著。
「怎麼了?」貝兒沒想到師父會如此回答。
「你們走吧,我不回中原了。」
「師父……」
「回中原我也沒有任何的親人,唉,國破家亡,我就留在這裡吧。」
這真是莫名其妙的一段對話,自己果然是在作夢。黃金玉閉著眼想,沒有再聽見後面的話——她睡著了。
再一次醒來時,四周寂靜,黃金玉仍感覺全身不舒服。她張望著這個陌生的環境,想起了自己一連串似真如幻的夢境,以及眼前這宛如古時的裝潢,莫非她已在天堂!
不,天堂裡怎麼會有痛的感覺?難道她下地獄了?
她趕緊回想自己短得可憐的一生,雖不是大慈大悲,但童子軍的精神她可是隨時牢記在心,這次會喪命也是為了救一個男孩,這樣的功德如果還下地獄,那上天堂的條件豈不太苛了?
全身的疼痛使她不急著起床;她打量眼前的環境,這屋裡的陳設陌生且古怪,每件物口的模樣像是「新的骨董。」
這是什麼解釋?她想自己腦袋可能受損了,盡想些怪名詞。掀開那覆在身上。半新不舊的棉被,她如機器人般僵硬的起身——
她個性一向長痛不如短痛,所以咬著牙就這麼一氣呵成,如以前的每個日子,這是她起床的標準動作。
但,這次怎麼會發生了意外?
她整個人重心不穩的重重跌回床上,痛得她五官扭曲。
怎麼會這樣?她不能走了嗎?她迅速的伸手摸摸手腳。
還在。
那問題在哪裡,腦裡才想著,她手已摸到瘀結處,嚇得她發出了一聲聲淒厲的大叫。
這是怎麼回事,此刻他根本顧不得疼痛,怕自己可能搞錯了,猛然的坐起。哦,不,不,不可能。怎麼會不見了?她拉起衣服,順著領口把頭探進去。
平坦的胸部,就像飛機場的跑道,除了兩顆相思豆外。光滑得沒有任何的障礙物。
因為習慣了平常胸前的重力,所以一下子沒了,才會突然的往後倒,她……她竟成了「太平公主」。
不一會兒,剛剛她那陣淒慘的尖叫引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黃金玉猛地回神過來。
胸脯變平坦的問題被眼前兩女一男白晰的皮膚及深邃的輪廓所代替了。
他們穿著莎士比亞話劇裡平民們的衣服,飽經風霜的皮膚、粗糙的雙手與圍在腰間髒亂的圍裙,大大顯示他們正屬於這個身份。
「夫人,您醒了?」一個女人面無表情地用英語問著。
黃金玉的英語雖然蹩腳,但這句話她還聽得懂。接著站在旁邊的另一個年輕的女孩上前,她蹲下身扶起黃金玉的雙腳,抬到床上,然後整理棉被準備再為她蓋上。
這一個動作,讓黃金玉注意到了那只不屬於自己的雙腳,她相信自己絕不會記錯自己的長相。但這雙腳……
傾向前,她伸手摸摸腳板,感覺是陌生的觸感,再看看手,那並非自己的手。
翻翻手撐正反面,白晰的皮膚細緻得無任何瑕疵,那手正隨著她腦裡所發出的命令而握緊,鬆開、握緊,鬆開著。
為什麼?抬起頭,她張著無助的大眼睛望著週遭的人,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這些人冷漠的回望她,表情隱忍著不耐。
此時,那位在夢中曾見過的老頭突然出現在門口。黃金玉驀然發覺比起這些人的冷漠,他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可怕,而且以她現在的情形,他還比較像根浮木。
她推開陌生女人要蓋住她身上的被子,固執的下床,不理會那女人嘰嘰喳喳他說些她聽不懂的話,僵著身子往門口走去。
在經過復古型的梳妝台前,她不自禁地側頭一看。她全身映在鏡中,這使得她終於看清了自己。
「啊——啊——」她不停的尖叫,旋即直挺挺的倒下,不省人事。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那我呢?
黃金玉如噩夢般的驚醒,這次她來不及大叫,直接跳下床衝到鏡子前。
她癱坐在椅子上,鏡裡那張面容蒼白。卻仍掩不住稀世之美的女人也正莫名其妙的望著自己。
這不是個噩夢,鏡中的女人正是自己,但怎麼會這樣?
盯著鏡中那張美極了的臉蛋,有多少次她是這麼祈求上蒼能賜給她一張平凡的臉,她真的只要求平凡就滿足了,但她只能在無數個暗夜裡飲泣,因為這根本是無法達成的心願。
但現在,它卻成了事實,而且一點也不平凡。她嘲諷的冷笑,以前自己是醜得令人難以忘懷,現在則是美得令人難以抗拒。不僅如此,她原來所擁有的傲人的條件全沒了!也就是說,鏡子裡的女人除了那張臉外,根本沒有值得現提起的地方,排骨般的身材,瘦得看不出曲線,唯一差強人意的是皮膚保養得還算不差。
「這交易划算嗎」她自問,並天真的想著,鏡裡的女人是否也對上天要求希望有副好身材,而就這麼與自己交換了?
這恐怕是現階段無法知道的答案了。而且眼前的處境對她非常的不利,除了知道她叫依莎貝外,任何相關的背景她全不知道,糟糕的是她不會說英文,若開口是滿嘴的中文,她會被當成怪物嗎?
她要回台灣,她想。她必須先找到她自己的身體,如果依莎貝真的變成她,那她們倆可要好好的商量往後的處境了。
現在呢?得先讓這裡的人認為自己正常吧!想想他們看她的嚴肅表情,這裡應該是個保守的家庭,她得小心別說些瘋言瘋語,否則一步也出不了門啊!
有了!失去記憶。
黃金玉的腦海裡突然靈光乍現,心想這可以解決她所有的問題。
對於失去記憶的可憐人,她若做出異常的舉動或忘記了語言就會被視為正常了。
腳步聲再次由樓梯口響起,這間木造的大屋似乎藏不住任何的隱私。她跳回床,抹抹臉,換張無助的表情。
自己是讀戲劇的,但一直沒機會上台扮演別的角色。而此刻,這個舞台主角正是她自己,擁有真得不能再真的佈景及道具。她調整了心境,融入了這個角色,也不管文法對不對,在門開啟的剎那、嗚咽的對著來者說出代表著她以後生活將不同以往的一句話:「WhoamI。」
一個自稱為醫生的男人在重重的戒護下,對「依莎貝」診斷後,向大家宜布了一席話。 』
黃金玉只聽得懂Memory這個單字,她想大概是對站在房裡的這些人說她失去記憶吧?
接下來的日子,住在大木屋裡的其他人,有效率的為她請一個叫露西的語言老師和教她禮節的老婦人。
沒有人再關心過她的病情有無變化,而那醫生也不再來。他們對她所做的任何事彷彿只是義務,只因她是這裡的主人而不得不做。
每個人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只有她最閒;還有那個與她骨子裡一樣靈魂的中國人李奇。
黃金玉不想理他,怕太過於與同種族的人親近,遲早她那順口就會溜出的中文會使她露出馬腳。
在匆匆過了兩個月後,她已聽得懂一般的英文會話,可是除了貼身女僕伺候她時會與她對談練習。他們如往常般盡量避開她。
可憐的依莎貝,她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黃金玉心中有許多的疑問,但她不敢多問,例如她就不懂這裡的人為何非得穿一身累贅又麻煩的復古衣裙不可?
雖然女僕曾告訴她,這裡是英國——維護古跡不遺餘力,但在這鳥不生蛋的鄉村裡,他們有必要過得這麼原始嗎?
走出主屋,她還望著成群的馬區及住在偏屋的男人,她想那應該是依莎貝聘請來的吧,他們有些還有馬欄裡馴服新加入的一群野馬。
小孩子們在附近隨意的玩耍,但從不曾靠近主屋。
她每天優閒地遠眺這古色古香的英國鄉村,看著美麗如畫的風景,倒也把孤獨的生活調適得頗為愜意。
一陣馬匹的嘶鳴拉回了依莎貝的視線,一匹純白但雙眼之間有一記黑印的野馬跳過了柵欄,奔了出來。